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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訪那人談笑自如,攛掇裴臨和他們一起,供奉他的妻子做神壇上的傀儡。
世人皆知這位聲名鵲起的裴節度驍勇善戰、年少有為,沒人會相信,他會不想要更多的權柄、更高的地位。
與之相比,一個女人實在算不得什麼。
但這人沒能得到裴臨的回覆。
他驚異的眼神還掛在面孔上,腦袋就已經滴溜溜在泥地里滾了好些圈。
他只能到地底下再去籌謀這些了。
只可惜,前世察覺這一切已經太晚……
距當年之變已過去了十多年,這十年來長安風雨飄搖,郜國餘黨手伸不進河朔,轉而又投向了淮西……
好在,現在還來得及。
裴臨掀起眼帘,瞥了一眼漸漸冷靜下來的裴煥君。
只有將叛黨餘孽盡數斬滅,她的身世,才不會再度成為有心人利用的篇章。
光殺身份的知情人,是遠遠不夠的。
裴臨心下揣摩,忽然有些後悔前世殺裴煥君殺得太早了。
當時他只道裴煥君也不過是郜國一脈,加之用溫情的外衣欺騙了姜錦,該殺。
可裴臨現在發覺,裴煥君和前世來找他的那人,對姜錦的態度截然不同。
至少此刻,他看起來並不像單純只想把她當作傀儡。他既是郜國的忠實信徒,想來對她如今唯一留存的血脈,自然也是不一般的。
而裴煥君狂亂的神態已然消弭,他抬起雙手,從兩邊額角順著自己的頭髮往後撫,旋即道:「抱歉,倒叫世侄看了出好戲。」
裴臨沒說話,只靜待他的下文。
裴煥君瞳孔幽深,眼白上滿是血絲,他只再問了裴臨一個問題。
「世侄所圖,究竟為何?」
是金銀、是前程,抑或如何?
裴臨抬起鋒利的唇角,淡然一笑。
「只恨不能生逢亂世。」
「何解?」
「時勢造英雄。」
英雄……需要亂世。
這是會讓瘋子感到投契的理由,裴煥君聽了,驟然大笑起來。
不多時,他的眼神逐漸脫去了笑意。
裴煥君認真異常,他注視著裴臨,道:「既如此,那我們想來會有很多緣分再見了。」
——
夜裡的密談,也沒影響到裴臨翌日早早前往盧府門前等候。
其實那日,姜錦聽婢女轉述的話,就是她所希冀的那個意思。
他知道,前世讓她空等多回,卻始終沒有給她想要的回應,所以這一世,哪怕是這種小節之上,他也不願再讓她等。
姜錦今日還特地早了些出來,結果還是一樣,遙遙就望見了一個等候著的身影。
「約好的卯時,裴公子怎地這麼早就趕來了?」姜錦開口問著,眼神沒忍住在裴臨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
今日的他,又換了一身氣質截然不同的衣衫。昨日分明還是一身瀟瀟然的玄色,今日就改換了月白的圓領袍,連頭上的發冠似乎都換成了青玉的。
姜錦有些疑惑,少年時的裴臨,有這麼愛打扮自己嗎?
還是她的記憶模糊了?
裴臨自然感受到了她逗留的目光,他單手握拳,虎口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狀似雲淡風輕地道:「慣常醒得早。」
姜錦隨口道:「既如此,那明日我也早些起來,免得裴公子空等。」
知道她會來,等待於他而言也是有意義的,裴臨不覺得是空等。
他幾不可察地抿了抿唇,道:「在下也剛到不久,不必如此。」
姜錦「哦」了一聲,還沒覺得如何,一旁的看門的小廝忽然出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小廝樂呵呵地笑道:「哎喲,這位公子不說實話,人明明是在我換值前就到了。」
姜錦一愣,微微有些訝異。
住在盧府許久,她大致也了解府上的一些事情,若如此說來,裴臨豈不是等了她有小半個時辰了?
姜錦再一扭頭,便只能瞧見裴臨的背影了,他已經果斷地翻身上馬,只留了個後腦勺給她。
她騎上馬,剛走到他身邊,便聽得裴臨艱難地試圖解釋:「少眠多夢,索性起來,不必掛懷。」
姜錦本也沒多想,只笑了他一句,「怪道裴公子眼泛烏青,我方才還以為是自己瞧錯了。」
聞言,裴臨下意識用指節輕觸自己的眼下,他頓了頓,發出蹩腳的邀請。
「我今日也未用朝食。素聞東城的羊角面不錯,可要順路一起前往?」
裴臨察覺到了自己久違的侷促和坐立難安,可姜錦絲毫沒看在眼裡,這些些微的感受,忽地就變成了另一種意味,刺得他指尖發麻。
昨夜無風無雲,今早果然是個好天,好到太陽實在刺眼,姜錦無心琢磨其他,只想快些去到營中。
但裴臨開口,她也沒拒絕。
姜錦爽朗地笑了,應允道:「好啊,但今日時辰還早,坐些吃也好,免得一會兒又把馬毛吃進了嘴。」
到底是同僚,而後他又該有大造化,姜錦覺著既然劃不開距離,也不妨順其自然。
一道嘗過了那據說不錯的羊角面後,兩人便沒耽擱,馬不停蹄地去了大營。
糧草軍資,向來牽一髮而動全身,哪怕姜錦心知運糧只是明修的棧道,但這條棧道亦很重要,懈怠不得。
越是這種時候,姜錦越欽佩起薛靖瑤來。軍中內外、城中上下,能把這麼多事打理的有條有理,實在是一種不得了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