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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壞人!不許你動我阿娘——」
「然兒,回去、回去!咳……不是叫你不要出來嗎?」
小孩兒的嚎叫、女人的悲吟,刺得姜錦耳根都在痛,她下意識直起背,提著滴血的劍往後走。
驚呼、慘叫、東西翻倒落地的聲響太多太雜,姜錦屏住呼吸,仔細分辨它們的方向。
民居屋內,年輕的母親倒在地上,一旁是她丈夫的屍體,她也受了重傷。而她那本被藏在壇中的小兒子,見母親要被人刺死,衝出來撲在了她身上。
這樣感人至深的場景,對於來劫掠的匪徒來說只算一場耽擱了他片刻功夫的鬧劇。
提刀的突厥人笑了笑,他彎下身湊到小孩身邊,用蹩腳的漢話說道:
「放心吧,我會叫你們到地底下團圓的。」
「先是……你娘,再是、你。」
男孩兒被一腳踹開,刀背寒光一閃,而面向屠刀的母親居然不閃躲,而是拼命推著孩子往外。
姜錦再也無法忍受,砰的一聲,她破窗而入。
這一回,敵我都清醒著,突然的襲擊沒有太大的效果,劍刃堪堪擦破了這突厥人厚重的外裳。
逼仄狹小的房間裡,木屑飛濺,纏鬥驟起,姜錦咽下喉間的血腥味,心底什麼念頭都沒有了,只剩下眼前的寒芒一點。
先前面對小情小愛的時候,她有些厭惡自己前世的記憶,讓她想靠近卻又無法靠近。可是眼下,姜錦忽然無比慶幸,她繼承了前世自我的一切,包括那些曾經爛熟於心、而後靜養時也不曾忘卻的劍招和本領。
若她沒有那些殘酷戰場上的經歷,恐怕真的要把小命交代在這胡人刀下了。
她很累,卻仍步步緊逼不肯退讓,這突厥人本見她是個女子有些輕視,現下卻也不敢了。
纏鬥愈發兇猛,姜錦開始感覺到體力不支,她改換目標,朝他的膝蓋攻去,終於叫她逮到時機、一劍橫掃。胡人趔趄幾步,又被她劍風逼得直愣愣倒下。
可他功夫也不淺,眼看一個鯉魚打挺就又要起來了。
而姜錦方才這兩招耗費了剩餘的大半力氣,電光火石間,她思考著接下來該如何應對,旋即便見方才那小孩兒,不知何時偷偷竄到了這邊,她竟都沒有發覺。
男孩兒瞧著也就七八歲的樣子,他高舉著一隻有他半人高的酒罈,狠狠地朝倒下的突厥人面門一砸——
酒液迸灑,姜錦精準地把握了這一息的轉機,毫不猶豫地把劍刺入他的咽喉。
天地仿佛驟然都安靜了下來,姜錦力竭,跌坐在地,而那小孩哇哇大哭,朝他的娘親又撲了過去。
年輕的婦人面色蒼白,先前她便被刺中了胸口,腿也受傷了,她自知沒多少時間了,艱難地喘著氣,連再摸摸孩子臉蛋的力氣都沒有。
她的聲音仿若遊絲一線,「然兒,你很厲害。」
從花燈如市的喜到人間大悲,姜錦的眼淚都掉不出來。她太累了,閉目養神的時候,卻還記著聽外面的動靜。
她忽然出聲打斷,「這裡不安全。」
剛剛被她殺掉的這幾個突厥人大抵是一個小隊裡的,他們久未再出現碰頭,剩下的人一定會覺得奇怪。
年輕婦人唇角掛著苦澀的笑,她叫抹淚的孩子攙起她些,就著這個姿勢朝姜錦行了一個叩首的大禮,繼而道:「多謝這位娘子,咳……」
她眼淚嘩嘩,「求娘子救人救到底,我跑不掉了,帶我的然兒跑一程吧……」
姜錦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回了同樣鄭重的一禮,既而起身,不再喘息,抱起小孩從窗口跳了出去。
他伏在姜錦的肩上,看著屋內的母親閉上了眼,哭得很兇,卻抿著嘴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
姜錦無暇顧及。
事實上,她的猜測沒有錯,附近果然傳來了陣陣腳步聲,不同於中原武學,這些突厥人的步法是有很大差別的,她能聽得出來。
她屏住呼吸,恐小孩發出聲響,想掰過他的臉比一個噓聲的手勢示意,這才發現,他原來一直在無聲的哭泣。
想到他為母親擋刀的勇氣,還有方才的急智,姜錦心下一軟,摸了摸他的後腦勺。
可是這一路伴隨她驚險解決問題的好運氣,好似忽然就消失了。
下一個轉角處,黝黑濃郁的夜色里,她撞上了幾雙深邃的異域眼瞳。
還打就是傻子!姜錦拔腿就跑,可惜的是她護著個孩子,被攆了上來。
她不再後退、單手拔劍出鞘,意欲迎戰。
身上的小孩兒小聲地抽著氣:「放下我這個小累贅吧,姐姐,你自己肯定可以跑掉。」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姜錦深吸一口氣,不去想可能的後果,只看眼前。
終究力有不逮,冷刀從喉前擦過,她被逼得大退幾步,就在她快要閉上眼睛,等候刀鋒劃破咽喉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忽而傳來——
這幾個突厥人閃避不及,被狂奔的駿馬生生撞了個七零八落。
駕馬趕來的裴臨面沉似冰,周身寒意盎然。
短短几息間,這些胡人便又都爬了起來,然而裴臨的劍鋒卻比人更冷,毫不客氣地周旋在他們的圍攻之中。
姜錦見他們無暇糾纏於她,便放下了小孩兒,囑咐他往巷尾躲遠些,隨即也再提著劍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