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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不覺得她這是無厘頭的猜想,因為這樣的感受,不久之前她也有過。
——凌峰偷偷背著她去投了抓他們的羅網,他重傷瀕死,而她在十數里外忽然就有了心悸之感。
血脈相連的感應難說真假,但總是足夠讓人相信,凌霄嘆氣,道:「其實不生在那樣的家裡,是一個好事。」
姜錦沒有否認這句話,她繼續往下說:「旁的都還好,現在,我只是很好奇一件事情。」
凌霄同她對視一眼,不必她提,便張口說出了她的意思:「我覺得,不論是裴臨還是那雲州刺史,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你那很厲害的身世,僅此而已。」
姜錦點了點頭,「看眼下的情形,大概便是如此了。不過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也要做好其他打算。」
與此同時,姜錦也明白了裴煥君那些奇奇怪怪的另眼相看,以及這輩子與上輩子不相仿的微妙走向。
很簡單,前世她真的只是一個獵戶孤女,並無太多閱歷,落在裴煥君眼中也不過了了。
但是這一世終歸多吃了鹽米,他便愈發覺得她奇貨可居了起來,故而比頭世更為迫切地想要利用她。
只是如果他真的為謀反之事蟄伏多年,心機定然深沉,自己先前勾上顧舟回使得那小伎倆,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暫且打消裴煥君對她的利用之心。
姜錦輕輕嘆了口氣,道:「其實,知道自己的身世亦不能如何,最多算解了我心頭的疑惑罷了。」
凌霄問她:「此話怎講?」
說話的功夫,姜錦已經想得很深,她反問:「我有沒有某位大人物遺孤的身份,重要嗎?」
「並不重要。他們要利用的只是這樣的一層皮,只要他們相信,他們說我是,那我便是了。」
凌霄皺了皺眉,她說:「那……也沒有辦法了。也不可能去和他們坦白你的身世啊,這豈不是自投羅網,告訴他們我們已經知道他們的算盤了。」
姜錦點頭,道:「是這麼個意思。而且,如果連這點遺孤的身份都沒有了,他們利用起來,豈不是更不會顧忌我的死活?所以,我更不能讓他們知道。」
說到這兒,凌霄忽然感到很難受。
好不容易有了新生的機會,卻還是得在這樣彎彎繞繞的心眼子裡琢磨怎麼好好活。
她低著頭,皺了皺鼻子,道:「真可惡,這些人真可惡。」
她把「這些人」三個字咬得死死的,在心裡尤其把裴臨罵了一遍。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姜錦倒是很看得開,她微微一笑,道:「如今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至少我提前知道了這件事情,不會再和前世一樣被瞞到死。」
她著重強調:「就是死,我也不做糊塗鬼。」
凌霄終於沒忍住,嘴裡也蹦出來幾句罵裴臨的話。
聞言,姜錦失笑,道:「我只是惋惜自己,倒也沒有想咒罵他的意思。」
她如今對裴臨的態度讓凌霄很是琢磨不透,見她不甚在意,凌霄便也順著自己的好奇心多嘴問了兩句。
「姐姐,你……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了。明明都已經撕扯開了,他還陰魂不散,姐姐卻好像並不厭煩他。」
姜錦目光坦蕩,一點游移也沒有,她的話音亦是平靜:「我只是覺得,沒必要了。」
這個沒必要也不知說的是裴臨還是她自己。
聽明白她意思的一瞬間,凌霄忽然望天,她感嘆道:「我突然……也挺為他感到絕望的。」
在她面前,姜錦素來不會壓抑自己的情緒,她現在這麼平靜,便是真的不在乎了。
潦草收場的篇章,很顯然有人想要繼續,可惜的是,只有一人還在執著。
或許相比眼下的「沒必要」,他寧可她恨他啐他,而不是如此波瀾不驚,像是對待一個無關緊要的過路人。
凌霄見過他們最好的時候,如今難免感慨:「他前世做的那些事情,姐姐真的一點也不動容嗎?」
死生相隨,本該是戲文里才唱得出的情節。
姜錦挑了挑柳葉似的眉梢,話音是一以貫之的平靜,道:「我不是鐵石心腸,又怎會不動容?」
「以身試毒,這一次又拿命擋箭,可真是情深意重,「她輕笑,道:「可那又如何,我在乎的根本不是那一箭,更不是什麼致命的毒。」
難以避免地又要想到前世了,凌霄一愣,怕姜錦傷心,下意識想把話題拉回來。
然而姜錦仍在自顧自繼續道:「也不能說全然不在乎那一箭。我當時確實很傷心,傷心他做不到我能為他做的,才要和他大吵大鬧要和他分道揚鑣。」
「可後來知道有毒之後,我介懷的便不是那箭了。」
「那一箭射來得太快,裴臨來不及揮劍攔下,至多只能一身受之代我受過。他也是個蠢人,既已知道我對他的感情足以讓我替他去擋,竟還覺得我氣的是吃那一箭的人不是他。」
「我從不覺得,誰要是愛重我,誰就活該拿命去填去替我周全。哪怕前世他真的找到了一命換一命的法子用在我身上,我反而不會寬宥,只會更恨他。」
姜錦垂了垂眼,眼底終究還是閃現了一絲傷懷,「他以為我在意的是那箭上的毒,所以以身試毒想要挽回我的性命,他又以為我介意的只是他沒有為我擋箭,這一次拼了命也要擋在我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