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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院中,光是忙著煎藥的藥童都有三四個,他倒是還沒醒。
那是真正的穿胸一箭,整個胸肋都被貫穿,止血的金烏粉都不知倒下去多少。好在他命硬,閻王爺都不肯輕易收他,如此重的傷勢一兩日便穩定下來了。
旁人不知道底細,姜錦卻清楚裴臨為什麼會受這種罪,難免有些自愧。
不過,她已經想清楚了自己要怎麼面對裴臨,所以未曾退步。
屋內,看顧裴臨的是底下一個兵士,他認得姜錦,見她前來探望,並未阻攔。
姜錦料想到了裴臨情況不甚明朗,卻還是在看到他受傷的模樣後吃了一驚。
他閉著眼,額上蓋著散熱的巾帕,兩頰發紅而唇色青白,就像泥捏出來的顏色失調的造像,若非胸膛還有起伏,看不出一點生氣。
心尖就像被繩線驟然絞緊,姜錦淨手的動作一滯,她深吸一口氣,稍稍別過臉去。
那小兵守在床尾,單手撐著頭,腦袋一點一點的,姜錦見狀,主動道:「我來替你一替,小哥去休息一會兒,這兒有我。」
屋內很快便只剩下一坐一臥的兩人。
沒什麼好看顧的,傷藥有郎中來換,她只需要偶爾給他換一換額上的濕帕子,盯一盯他是否發熱就好了。
閒著的時候,心裡難免有雜念。姜錦定定地注視著裴臨緊閉的眼睫,心下百感交集。
上輩子的事情,上輩子的他已經付出了代價。這輩子的他會為她擋箭,一切終究是不同的。
如晝燈火下的那句「喜歡嗎」,她想,或許她已經可以給出他想要的回應了。
姜錦收回自己的目光,去銅盆邊洗了張帕子,重新敷在他的額上。
指尖無意識擦過裴臨挺拔的鼻骨,她呼吸一頓,指尖卻不經意停在了上面。
姜錦忽然很想,用別的什麼東西去替代她的指尖。
她也確實如此做了。
意識朦朧間,仿佛有什麼輕飄飄的東西落在了他的鼻樑,裴臨手指微顫,在漫無邊際的柔霧中逐漸醒來。
正對上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裴某人cpu要炸了
——
◉ 第55章
裴臨以為是自己的夢尚未醒。
記憶甦醒的上一個瞬間, 前世親歷的一切,也正在他面前一幕幕輪番上演。
她張揚的笑,她寂然的唇角, 還有日後削瘦的輪廓。
不……
知道了失去會有多痛的人, 無法接受這樣的變化在這一世重演。
所以, 當那倒映著寒光的箭鏃破風而來, 他的呼吸幾乎都停止了,身體的本能卻比一切需要思考的反應更快。
他毫不猶豫地以身為盾,擋在了她的身前。
裴臨當然知道這一箭會有多兇險, 而戰場上瞬息萬變,他並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死。
或許會吧。
若是這一次如此早便折戟沉沙,或許也算是一種報應。
他知道她困守長安的日子是怎樣的。
若她從來就長在四方的宅院裡,若她本就不是翱翔大漠的鳥, 一切或許可以有轉圜的餘地。
可她不是。
她是嚮往長空的鳥,卻因為他的失算, 不得已折了翅膀, 落入獵人的囹圄。
正是因為懂得,所以他才不敢面對。
此時此刻, 感受著眼前人溫熱的鼻息,裴臨還以為這是紛雜夢境的餘韻。
這個夢太過美好。
她離他太近了, 近到她的呼吸就拂在他的面頰。
而溫軟唇瓣也落在了他的鼻骨之上, 輕飄飄的, 一會兒就飛了起來。
裴臨緩緩掀起眼帘,他微張了張唇, 似乎是在分辨眼前到底是真是幻。
可是很快, 望著她清明坦蕩的眼神, 他便知道,這不是一場夢。
前世苟延殘喘的最後那年,她連他的夢都不肯入。
他也並不敢做這樣的美夢。
察覺到裴臨醒轉,低頭伏在他眼前的姜錦卻沒有羞澀遁走,更沒有偷親後的心虛。
她只是很自然地彎了彎唇,輕柔卻又毫不客氣的吻一點一點繼續落下,從他的鼻樑,再到鼻尖。
即將唇瓣相貼的瞬間,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忽然抬起,抵住了她還要繼續靠近的唇。
他說:「別動。」
裴臨聲音喑啞,眼神更是晦暗不明。
他的眼底有欣喜的神采,可是眼裡眉梢間,卻又像被兜頭一盆涼水潑了個扯頭徹尾。
他該開心的。
可他開心不起來。
本欲待戰事終了、便自行坦白,但眼下此情此景,叫他如何張得了口?
裴臨閉上眼,他強行壓下心頭滾沸的衝動,低聲道:「若只是同情我,那便請姜娘子出去罷。」
不知是不是姜錦的錯覺,她總覺得,裴臨的話音在抖。
「我為什麼要出去?」明確了自己的心意之後,姜錦很是坦然,心情也很好:「那夜你的話,我已經想好了給你回應。」
給誰回應呢?戰場上的性命相托,終於襯得前世那人無地自容,讓你決定將真心交付於這一世的人了嗎?
情緒波動,左胸的傷口也劇烈地在痛,裴臨無比清醒,也無比痛苦。
他緊闔的眼睫無法自抑地顫動著,卻不敢再睜眼對上她必然真摯的眼神,「某不是挾恩圖報之人,姜娘子應當早已知曉。若是因為那一箭的話,姜娘子……大可不必,做出如此『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