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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姜錦嘆氣。
那一段模糊的記憶實在是太美好了,仿佛身邊的一切都洇透著暖意融融的氣息,讓她發自內心地想要靠近,想要捕捉。
正是臘八,角門後和廊前的護衛也去討酒喝了,姜錦同裴臨對視一眼,默契地收了聲,兩人相攜而上,幾近無聲地翻上了房頂。
房檐上冷風颳過,他們踏瓦無聲。裴臨若有似無地往身側投了一眼,流露出細微的讚賞。
姜錦的武藝介於野路子和正經學之間,不過飛檐上瓦的本事沒怎麼習得過,還是和裴臨敲定了這場刺殺的事宜之後,才再從他這兒現學了幾日,便已經有模有樣了。
刺史府熱鬧至極,無人在意房頂上的兩團暗影。
「之前探聽到的消息沒錯,」裴臨單手握著劍柄,冷然的目光往底下一掃:「雲州百姓都知道,刺史裴煥君極其重視臘八節,每年這一天,都會在各處施粥濟貧,也會在家中舉辦家宴。但他本人從不參與這天的事宜,只會獨自縮在自己的房間裡,一直待到翌日天亮。」
姜錦的視線同樣盯著最後那個還沒出院門的家丁,低聲道:「所以這是最好的機會。」
裴臨微微側身,看向她堅定的側臉,道:「謀害朝廷命官,這是要推到菜市口砍頭的重罪。姜娘子,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不會後悔,」姜錦同樣轉過頭,道:「我做事從來不會後悔。」
「只為了一句遺言?」裴臨忽然道:「有沒有人說過,你頗具俠氣?」
姜錦低頭笑了,沒有任何嬌俏的意味,映襯著被瀟瀟然吹起的髮絲,有點灑脫。
她的眼神停在裴臨的眉心:「那你呢,崔大俠?」
知恩圖報,說到做到,雖然嘴巴硬了點,但是人還是不錯。
兩人相視一笑,沒再多言,沒來由的有些亡命天涯的感覺。
輕悄的腳步越過精巧的屋檐,他們安靜無聲地潛入了裴煥君的後院。
這一天在刺史府是特殊的存在,偌大的內院空無一人,無論是裴煥君自己的家眷、抑或是丫鬟小廝,全都去前院吃席去了。
姜錦和裴臨暢通無阻地一路潛行。月光昏暗,屋內似乎也只點了一盞並不明亮的蠟燭,燭影搖曳,將一個跪坐著的人影投到了窗格上。
從身形來看,似乎便是裴煥君了。
兩人不再遲疑,這回連眼神都不必交換,兩柄劍靜默無聲地齊齊出鞘,直殺了進去。
屋內正中,擺著一座簡陋的祭台,牆上掛著一張女子的畫像。
畫像上的女子衣裝華貴、髮髻如雲,眼波流轉間滿是上位者的威嚴氣度,教人望而生畏。
而堂堂一州刺史一身粗布麻衣,就這麼枯敗地跪坐在她面前。
見有人闖來,裴煥君倉皇回身,趔趄著要去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不是躲劍,而是去收那幅畫像。
一個文氣的、留著山羊鬍的中年男子,在地上連滾帶爬,實在是太滑稽好笑,然而來殺他的這兩個人都不是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分心的。
劍尖寒光撲簌,逼得裴煥君癱倒在地,掌根撐在身後往後倒,驚懼之下他抓起磕到他後腦勺的香爐,拿在手上護住面門。
幾息間,燭台被打翻了,祭壇也倒得徹底。黑黝黝的暗色里,裴煥君撞上那兩雙過於專注的眼睛,驚叫道:「不知哪裡得罪了兩位好漢!不求好漢饒命,只求讓在下死得明白!」
裴煥君這話說得確有水平,若是他說饒命抑或喊人,姜錦的劍根本不會停。
可他只是說要死個明白。
見姜錦動作一頓,裴臨瞭然,他往窗外望了一眼,沒有收劍。
「沒人聽得見這裡的動靜,還來得及,」他說:「你來決定。」
姜錦從來沒有對人動過手,最多殺過山中的野獸,她握緊花了大價錢找鐵匠私下打的這把新劍,努力穩住不斷發汗的手心,冷靜開口:
「我養父與你有仇,我替他來報仇——」
說完,她便又要劈劍而下,裴煥君見狀,豆大的冷汗一顆顆往下掉,他縮著脖子拼命往後,大喝道:「你養父、你養父是誰?我……我怎麼……」
忽然間,他像是靈光一閃,突然喊道:「姜游!你養父姓姜對不對!」
姜錦的神色這才出現了一絲鬆動,她問裴煥君:「你想說什麼?說下去。」
裴煥君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點了點懸在他喉嚨前的劍尖,打著哆嗦把它推開一點。
「姜游是我舊友,你是他什麼人,怎麼會替他來殺我?」
「我是他女兒,」姜錦冷笑一聲,「裴刺史,你扯謊也要扯得像樣一些。」
聽到姜錦嘴裡說出這句「女兒」,裴煥君原本有些渙散的瞳孔忽地一縮,他聲音仍打著顫,可是面上的神情已經大不相同了。
「女兒……他的女兒……」裴煥君臉色忽而一變,他莊重地跪坐在自己腳後跟上,理了理蓬亂的頭髮,直起腰背看向姜錦。
他已經全然冷靜了下來,問:「姜游怎麼會讓你來?他人呢?」
姜錦默了默,答:「死了。」
裴煥君看起來並不意外,他繼續道:「怪不得……」
這個時候,他瞧著終於有了一點一州刺史的威嚴了,說道:「且聽我說,小姑娘。我與姜游乃是積年損友,他叫你來,大抵是要將你託付於老夫,免你繼續一人流落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