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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兒,姜錦非但沒有動容,臉上反倒浮現出更為慍怒的神色。
她抿著唇強忍下去,才終於開口道:「你還在避而不談什麼東西?你當我聽不出來嗎?」
連珠炮似的問題一個勁砸向裴臨,不給他留一丁點喘息的機會,「試毒?什麼毒值得權勢滔天的裴大人你親自去試?天底下你找不出一個該死的人替你受這個過嗎?非要選這麼蠢的死法?」
「還是說,你預感到我們會有再來的今天,才如此自虐,以便今日朝我搖尾乞憐?」
這話難聽得很,裴臨想了想,卻覺得她說得很貼切。
他確確實實,是在向她搖尾乞憐。
博取她的同情,求她不要走。
可惜的是,沒人能預料到還有一切重來的機會,他言辭間的漏洞被姜錦抓個正著,她手上越發用力,繼續把咄咄逼人貫徹到底。
「你並非孤身一人,手下還有許多效忠於你的手下,便是真的痛苦掙扎,你亦不會選擇以死解脫。你絕非自我了結。」
姜錦針扎似的話語刺入耳膜,裴臨卻忽而長出口氣。
那不是一段痛快的經歷,於他來說亦然。
從前不說,是怕她牴觸,可現在事已至此,一切似乎已成定局,她同他也只剩下生疏或熟絡的寒暄,再提起一點往事,又算得了什麼呢?
就像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滿副心腸驟然一輕。
裴臨緩緩合上雙眼,任黑暗侵襲他的視野,隨即遲緩地一點點抬起手,合握上姜錦的手腕。
她沒有掙開。
他說道:「你太了解我了,我瞞不了你。你總是能知道我在做什麼的。」
「箭鏃上的毒,不是在花草礦石中提冶出的東西。南詔境內多雨多濕,是那裡的一種蛇毒。」
「天地本源,匯聚生靈體內,解毒方劑基本只能解草木之毒,對蛇毒束手無策。唯有一種辦法可解。」
姜錦的眼睫忽閃一瞬,攥在他衣領的手一松,雙手完完全全被他合握住了。
裴臨見狀,彎了彎唇,極難得地溫和笑了笑。
走南闖北多年,她聽到這兒,大概已經猜到一點了吧。
他兀自往下道:「好在中其毒卻未死之人,血可以用來緩釋此毒。可惜的是,這蛇毒對於體弱之人輕易就能致死,唯我自己,還算能禁得住。」
姜錦近乎咬牙切齒地打斷了他,道:「好哇你啊,裴大人好大的本事,原來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算盤?」
「就算到時制出解藥救了我,你又當如何?還是說,你本就打算用自己的命來換?」
裴臨沉默了一會兒,他並不善於撒謊,所以大多數時候,選擇的是沉默。
直到姜錦的眼神幾乎要將他洞穿,他才斂了斂神色,開口道:「未必會死。」
什麼叫未必?
毒素積攢,再加上諸多意義不明的草藥填入脾腎肝膽,到時又由誰來治?神仙嗎?
姜錦眼睛都氣紅了。
那些屬於曾經的、隱秘的細節,層層疊疊地涌了出來。
怕她瞧出端倪的每一面匆匆忙忙,他身上氤氳著的奇怪藥香,還有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那些力不從心之感……
該感動嗎?可姜錦只覺得荒謬。
本以為是感情消逝了的線索,已經在前世刺傷過她一回了,怎麼這一次,它們換了另一面鋒刃,又朝她心口刺來?
同一件事,輾轉刺傷了她兩次。
她深呼好幾息,將眼淚逼回眼眶,說道:「我不需要——如果這條命需要用你的來填,我絕不要。」
卸下包袱之後,裴臨原本鋒利的神色也溫和了許多,他平靜地垂眸,輕輕摩挲過她的手背,復又在她鬆手前放開。
「很重要。」
他篤定地回答她前面的問題。
他也是在恍然間,突然就聽懂了姜錦先前的那句話。
有這麼重要嗎,她的性命?
有的。
裴臨靜靜地望著姜錦,他眉目平和,似乎僅僅只是這樣看著她,便已經能得到滿足。
「我知道,你不會答允,你若知道了,大概也只會把它潑回我臉上,勒令我不許這麼做。」
可惜……她還是走了。相差的那一日,便是他此生都逾越不了的鴻溝。
所以,他決定一直瞞著她,瞞到他死?
姜錦的眼淚是徹底憋回去了,正要罵他,身前的男人忽然傾身,展臂環抱住了她。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無用功而已,是我應有的報應,不必掛懷。」
裴臨輕描淡寫地帶過所有的事情,尾音卻漸有些發顫。
他伏在她身側,道:「所有的選擇,我都還予你。」
被他抱著的人沒有說話,也沒有抵抗,緊接著,卻狠狠地咬在了他肩上。
◉ 第88章 (修)
姜錦咬得極重, 幾乎是磨牙吮血的架勢,若非有衣衫阻隔,簡直能生生撕下他肩上一塊血肉來。
鈍刀子割肉般的痛感一路蔓延, 裴臨吞下唇齒間的悶呼, 只把姜錦摟得更緊, 仿佛獻祭一般, 將自己送入她的口中,任她發泄。
無論喜怒憂怖,只要是她所予, 他都欣然承受。
直到唇齒間漸漸有了血腥氣,姜錦才鬆了口。
她閉著眼,額頭就貼在尚有她齒痕的地方,悄無聲息的淚水順著緊闔的眼睫緩緩淌下,身上那股凶蠻的勁忽而卸下, 不覺間已是淚痕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