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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之後,她很意外地看到了裴清妍身邊的侍女來到了她住所門前。
侍女言道,少夫人想著她孤身在外,問她可願意一起來用飯。
姜錦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若是上輩子的裴清妍,她興許會答應。不過這輩子她們非親非故,湊在一起也只是圖惹尷尬。
到了晚間,忽聞有人叩門,姜錦去開門,見是裴臨。
姜錦這才想起,這位處境和她也差不離。她還算有些朋友,而他性子獨,甚少與人交心來往,比她這個孤兒還孤。
這可不是什麼好話,姜錦只在心裡揶揄了一句,她嘴上只道:「你怎麼來了?」
裴臨說:「今晚沒有宵禁,東城有燈市,去看嗎?」
中秋多是賞月,賞燈的習俗北面是沒有的,但是每逢突厥來犯,東城的受損都不小,為安民心,薛靖瑤每逢大節,都會命人在此處設下燈市,讓人好生熱鬧一番。
姜錦撇撇嘴,心裡其實還是高興的,她說:「你這兒哪是邀約的語氣,不知道還以為你是要和我去辦公事。」
屋外燈火通明,屋內殘燈一盞,這樣的落差沒誰樂意接受。
姜錦原本的打算是早點睡,混過一晚,她還安慰自己,外面人多得很,沒什麼好看好玩的。
但現在聽裴臨提及燈市,她發現,她還是想去的。
只是不想一個人去罷了。
裴臨挑了挑眉,只問:「是公事,那你可來?」
姜錦沒說話,也不帶門,轉身回院子裡牽她的馬去了。
回來的時候,她跨坐在馬背上,叉著腰看裴臨,頤指氣使道:「還不走?」
裴臨低眸,掩飾笑意,清了清嗓子後才道:「好,我們走。」
氣氛大好,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著天,談著沒油少鹽的閒話。
耳畔人聲喧囂,還有小孩舉著陶叫子一路吹,他們時常聽不太清彼此在說什麼,卻不覺得吵鬧。
已經數不清有多久沒有看過這樣的景象了,姜錦心情很好。
在長安頭一年,她也是愛熱鬧的,後來就不行了,沒那個力氣去看什麼燈市,凌霄就會出去,回來給她帶一隻最精緻、最耀眼的花燈。
只不過,一盞燈再耀眼精緻也比不過眼前這麼多盞燈。
其實這些燈都很簡陋,經不起細賞。但姜錦還是停住了腳步。
閃爍的火光映在她的眼瞳,為她粉潤的頰邊也染上了一層細膩的紅。
如真亦幻,似夢還真。
裴臨呼吸一滯,也頓住了腳步。
想不起來多久沒有和她這樣不帶任何目的地相處了。
前世是他心中有愧不願面對,這一世,卻是他苦心孤詣、步步為營。
他把握著剛剛好的距離,把握著可以接近卻不讓她討厭的尺度……
可是現在,他只想靠近。
越近越好。
回過神時,他已經不知不覺湊到了姜錦身邊。
望著她眼睫間悅動的光芒,鬼使神差的,裴臨忽然發問:「喜歡嗎?」
其實本不應如此輕率地把這樣的話說出口。
因為這一世他和她的感情,根本還沒有到他謀算好的火候。
可是他無可再忍了。
壓抑自己、畫地為牢的每一天,他都在輾轉反側中度過。
再拖下去,又能釀成什麼結果?
姜錦聽懂了裴臨在問什麼。
她訝異地抬起眼睫,望向了他堅定的、卻又夾雜著些閃爍的雙眸。
她意外、卻也沒那麼意外。
她不是傻子,傻到都感受不到他釋放出來的那些好。
男女之間,這樣的情愫硬要說是什麼兄弟之情,連自欺欺人的分量都是不夠的。
姜錦收回了目光,卻沒有羞赧低頭,而是繼續抬眸,看向了天穹之上的滿月。
又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夜晚啊……
她也想起了那個提著燈籠、黑黢黢的晚上。
所有人都道,裴節度和他的夫人,是在一次次性命攸關的時候產生的感情。就像狂風中搖曳的吊橋,而他們在搖晃的棧板上逐漸滑攏靠近。
可是姜錦知道,不是這樣的。
這份感情並沒有旁人想來那般濃烈,平時都只浸潤在那些乏味的細節里,一起做事、一起練劍、一起在冬日的早上冷得打哆嗦,分食一隻熱騰騰的胡麻餅。波瀾不驚,細水長流。
眼下,命運的車輪復又轉動,可這一次,姜錦有些看不清車上和自己同行的人是誰了。
是誰呢?是他嗎?
該是他嗎?
姜錦想不清楚,她摸著自己的心口,分辨不出那一股油然而生的情愫,到底是對著誰。
移情?像那晚一樣,把他當作了前世之人情不自禁?
還是……
說實話,如果眼前的裴臨真的和前世十來啷鐺歲那般,她可能真的不會再動心。
畢竟她也不是那個真正年少時的自己了。
可是現在,眼前的人太過合宜。他有著少年時明亮堅定、一往無前的眼神,也有著沉澱下來的氣度和穩重。
姜錦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和前世有著這樣的不同,可她又想,人生的際遇何其奇妙,細微的差別也許就能改變人一輩子的走向。譬如裴清妍,這一世的她,就與前世的性格天差地別。
或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裴臨的經歷也陰差陽錯有了不同,他身上出現了這樣的變化,說來倒也不甚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