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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
凌霄一哆嗦,順著手臂的方向往上抬眼,便見正抓著她手腕、要拉她一起跑的,竟是個陌生女子。
她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連頭髮絲都還在滴著水。身上是鮮紅華麗的衣裙,裙裾上卻全是泥土。
鮮紅的影子和今夜的夜色一起,死死烙進了凌霄的腦海。
這種時候,凌霄居然還愣住了?姜錦一咬牙,幾乎是拖拽著她往前跑。
「快走!」她急得腦門都要冒煙,「一會兒他們反應過來了!」
情況比她想像得要複雜太多,她和裴臨攏共加起來四條胳膊四條腿,為免風險,姜錦使了點小花招。
擒賊先擒王,她先放出的那一箭——從方才打鬥的殘局裡揀來的殘弓和一支破爛羽箭。
而那聽起來轟隆的馬蹄聲,是裴臨牽馬去了山坳盡處、回聲最大的地方。
這樣的小把戲只能趁那些山匪還沒回過味來糊弄一時,所以她們得趕快跑,跑得遠遠的!
凌霄機械地跟在姜錦身後,目光怔忪地望著她的背影。
平心而論,她們現在的形容都很狼狽。
可不知為何,儘管凌霄確信自己沒有見過眼前這個宛若神兵天降來救她的女子,可是她的背影,卻讓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兩人一路狂奔,直到山坳的轉角,而馬蹄聲也在向她們靠近,終於,一人一馬的身影出現在了姜錦的視線里。
裴臨走來,把韁繩拋給姜錦,道:「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他神情淡淡,仿佛並不把可能的危險當一回事兒,姜錦皺了皺眉,道:「暫時沒人追上來,我們一起走便是。」
她牽著的那隻手掙扎了一下,姜錦回頭,便見凌霄低下頭,竟是要向她行大禮。
「多謝你們。我……我不能走,我……」
生死之間被強行壓抑的情緒翻湧而上,可眼淚早在之前就流光了,凌霄頂著通紅的眼眶,沒有眼淚,卻是在哭,「我不能走,我還要為他們收屍。」
姜錦隱約猜到是她的家人出事了,想到方才所見的血泊,她艱難地開口:「方才這半邊山林我都走遍了,只看到了打鬥留下的痕跡,未見屍首。」
凌霄身形一晃,若非姜錦還攙扶著她的手臂,只怕已經倒了下去。
可她還是固執地不肯走,她說:「多謝二位救命之恩,我一人留在這裡,尋一處僻靜地方躲起來,等天亮了,人都走了,我再回去看看。」
她害怕得都在抖,可說話還是有條理的。姜錦別過眼去,心下的愧疚不安讓她很想緊緊抱住凌霄,可是她貿然出現救人已經很是唐突,無法再做更多。
姜錦深吸一口氣,說:「我陪你等。」
凌霄的意識似乎都已經剝離在父親為她擋箭的瞬間了,她神情愣然,也不知還到底聽不聽得見旁人的言語。
裴臨已經退出一射之地,而姜錦也沒空顧及他,她只站在凌霄身側,試探性地去碰她的手背。
不過,連老天似乎都在趕人,天將亮的時候,忽而降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
極度的悲慟損人情志,而剛才的奔逃更是讓人筋疲力竭。足以沖刷掉一切穢惡的淋漓雨幕下,凌霄身子一歪,再支撐不住,直愣愣地倒下了。
姜錦的情況沒比她好到哪裡去,涼雨澆得她身子發顫,只能靠咬破自己的舌尖來保持清醒。
裴臨當然看得出姜錦實在硬撐,可是他知道,這是她的心結,是她需要自己面對的場合。
他拍了拍馬屁股,這馬倒也靈性,竟真的懂了他的意思,湊到姜錦身前,屈下前腿,要讓她騎上來。
好在這是匹大馬,扛三個人也不吃力。在場四個活物,就這馬看起來還挺高興,它迎著譁然的雨打了個響鼻,旋即馬蹄子一噠,跑了出去。
——
附近的縣鄉管理鬆懈,城門口幾乎無人把守,客棧也都是半死不活快黃了的那種,有人來宿,閉著眼睛就往裡迎,管他是缺胳膊少腿還是窮凶極惡,給錢就行。
一錠成色極好的銀子被拋到了掌柜跟前,小二殷勤地引姜錦他們三人上樓,就跟眼睛瞎了耳朵聾了,看不見他們身上的異常一樣。
之前在雲州投宿的時候,客棧的人還會要看他們的路引讓他們留下姓名,這裡倒是渾然沒有這回事兒了。
三個人,理所當然開了三間房。
姜錦的聲音已然啞了,她對小二道:「準備幾身乾淨衣物,再燒些熱水上來。」
給錢的就是大爺,店小二應聲,忙不迭下樓去了。
凌霄依舊不省人事,整個白天,姜錦都眼不錯珠地在一旁看顧著她。
果不其然,當夜,姜錦便也病倒了。
她本就中了那虎狼之藥,在冷溪中浸了許久,又是一路提心弔膽、奔波不停……
額前像火燒一樣在發燙,眼皮沉重,墜得姜錦睜不開眼。
她隱約能感到有人在她身邊嘆了口氣,隨即扶她起來,餵她喝了些溫水,又拿了巾帕,來絞她還沒幹透的長髮。
她也能猜到,這個人是誰。
終於,在意識清醒一點之後,姜錦的手驀然伸出被子,拉住了這人的手腕。
裴臨動作一頓,對上姜錦艱難抬起的眼眸。
「裴……公子,」她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我有話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