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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但是好在她終於清醒了。裴臨卻沒有依言鬆手,而是依舊穩穩地抱著她。
他儘量波瀾不驚地開口:「你被裴清妍算計了,現下想必還沒緩過勁來,江湖中人不必拘泥小節,再稍息片刻我便抱你上岸。」
姜錦沒有逞強,她能夠感受到自己心中還有餘燼在燒,她努力平復著呼吸,閉上眼,竟是仰面把自己的腦袋也往水裡埋。
她知道自己被下了藥。
在那杯裴清妍親手倒的酒里。
她並非不設防,只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前世與她算是交好的裴清妍,原本打得竟是這個主意。
有些好笑。
姜錦閉上眼,把整張臉都沉了下去,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涼水,以平心口燒灼的燥熱。
裴臨低頭,便見姜錦的雙手緊攥成拳,沒有再要搭他肩的意思。
他不知藥性作用幾何,不知方才之事,她又記得多少、不記得多少……
莫說她了,裴臨甚至都分辨不清自己的內心,分辨不清他到底該不該希望她還記得。
如果說,剛才的姜錦熾熱得像一團隨時要炸開的火焰,那麼現在,她就像一塊驟然封凍的冰,極度清醒、極度理智。
縱然仍停留在他的懷中,卻讓他感受不到絲毫溫度。
見她眉梢幾乎都快凝了霜,裴臨一頓,開始抱著她往岸邊走。
他們從頭到腳都濕的徹底,一上岸就踩濕了整塊草地。
裴臨緩緩將她放下。
姜錦腳下虛浮,卻還是盡力穩住,站定后庄重地朝他一揖,道:「多謝。」
腦海中存在的記憶影影綽綽,姜錦記得那杯酒,也記得耳畔獵獵作響的風聲和送她走的人路上悄悄談論的「替嫁」。
就連方才在盧府的經歷,她也是……
太多的疑問縈繞在姜錦的腦海,就像找不到頭緒的線團兒,越盤越亂,得好好坐下來靜下心理一理才可能理出答案。
可眼下,她一絲一毫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心裡只剩下一個人、一個念頭。
——凌霄,她要去救凌霄。
身上還穿著那件滑稽好笑的嫁衣,嘴唇也已經凍得發白,極冷與極熱的交錯更是不好受。然而姜錦並不在乎,只抬手捋了一把額前遮擋視線的濕發。
月色把她身上散發的潮意洇染成了薄薄的霧氣。不知何時,裴臨已經退開了兩步,就像是對她望而卻步似的。
他取下了掛在一旁樹上的乾爽外袍,走上前,不由分說地披在了姜錦的背上。
她在女子中算㛄婲高挑,也並不纖弱,可是和他的外袍對比起來,卻還是顯得瘦削了許多,哪怕此時他也尚未弱冠。
這樣單薄的脊背,前世和今生,都是怎麼扛起重傷的他、把他帶回去的?
回憶越是細想越傷人。裴臨一陣恍惚,他攥緊了拳頭,復又鬆開,竭力語意平淡地開口道:「姜娘子先前有話,在下很是贊同。」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來時的馬就牽在不足半里外,不怕冷的話,現在就可以驅馬出發。」
暫時想不明白的事情,姜錦將它們全數都拋在了腦後。和裴臨那點子事根本不足以讓她糾結,她幾乎立時就開始催促起他了。
「馬在哪兒?」
裴臨大步往前,姜錦緊隨其後。她原以為他只是打算把馬留給她,沒曾想他果斷翻身上馬,又果斷地把手伸給了她,要她和他上來。
姜錦急到恨不得把自己化作離弦箭,是以她一點也沒有猶豫,搭著裴臨的手,踩著馬蹬子就上了馬。
馬兒打了個響鼻,帶著他們破風而行。姜錦被裴臨嚴絲合縫地攏在了身前,她輕扶著韁繩、手心微顫。
裴臨似乎感受到了,於是伸手疊在她的手背上,幫她拿穩韁繩、掌握方向。
姜錦被他的手冰得一激靈,匆匆回眸。
浸在水中多時,甚至還脫了件外袍,眼下被裹在風裡,他只會比她更冷。可裴臨卻渾然不覺似的,目光依舊專注地直視著前方。
「出范陽往東,約莫三四里,」他嗓音低沉:「我們方才便是在那裡。」
姜錦盤算著位置,心下瞭然。
她緊盯著前方,像是要用目光把夜幕戳出個洞來,攥著韁繩的手越發用力,已經不需要誰再來扶住她。
來得及的……一定來得及的……
馬跑得飛快,即使這樣,也依舊抵抗不了時間的流逝。
天邊漸漸出現了些微蒙的顏色。
姜錦循著前世的記憶,去尋那條河——那條差點吞沒了凌霄的河。
凌霄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的過去,她很堅強,並不脆弱。越是如此,姜錦越不敢想,能讓她險些就躍下湍急河流結束自己生命的事情,會有多麼慘痛。
她一定是在這附近遭遇了什麼變故,循著河,她要找到她。
想到這兒,姜錦的心跳得愈發急促。她眨掉被風逼出的眼淚,勒馬放緩了速度,大海撈針似的在河的沿岸開始搜尋。
不遠處的前方,一大波鳥雀乍然驚起,姜錦下意識與身後的裴臨對視一眼,彼此間沒有開口說話,卻極默契地一起放輕了動靜,悄然下馬。
姜錦指了指河的兩岸,裴臨明白她的意思,但在這天還未蒙蒙亮的時候,他卻也不放心她獨自去找人。
察覺到他的腳步聲跟在自己的身後,姜錦步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