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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還來得及,我們都還來得及,十多年了……一朝冒進被那裴狗反咬一口……可是、可是十多年了,我們怎麼可能沒有後手?東山再起,不過是時間問題。」
姜錦聽著,唇邊戲謔的笑越來越深了。
她的右手搭在左腕跳動的脈搏上,感受著不屬於誰的血脈延續。
生在山野,長在山野,唯獨對她有養育之恩的姜游也故去了,臨了了,把抉擇的權力也交給了她。
她的一身血肉只屬於自己,無關任何人。
「說完了嗎?」姜錦輕笑一聲,她低垂眉眼,看起來有些惋惜,「你的這些話,不該對我說。」
他想要延續昔年郜國公主的偉業,想要推她的血脈上位,可惜的是,那個孩子,早就死在了荒山里,和她的母親一個死法。
造化弄人,多麼荒唐。
「又要拒絕?」裴煥君露出一點詭異的微笑,他說:「不,阿錦,不急,我們坐下,你慢慢聽我說。」
姜錦耐心有限,她瞄了一眼被撂在旁邊的裴清妍,輕呵了一聲,道:「在那之前,裴大人不妨先聽我講一個故事。」
「我並不是你口中公主殿下的女兒,」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裴煥君,目光憐憫,「她真正的血脈,早就不存於世了。」
「自始至終,你的所圖,都只會是一場空。」
——
「信鴿放出去了?」
「三郎,這已經是你第四次問這個問題了,」馬背上的元柏無奈望天,一板一眼地又回答了一遍:「才出長安便放出去了。這些鴿子訓練有素,一定能把話帶到的。」
一旁,神色冷峻的裴臨同樣騎在馬背上。
兩年的風霜刀劍未曾磨損他的臉孔,只為他迫人的氣場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裴臨稍閉了閉眼,才又道:「近道再快,地上跑的,到底也敵不過天上的飛禽。」
被主人嫌棄跑不過鳥的逐影,不滿地打了個響鼻。
元柏不免好奇,他試探性地問道:「三郎這是有什麼等不了的急事?快馬趕回去都嫌慢,還要先傳信?」
裴臨垂了垂眼,把玩著掌中那隻已有些泛白的藍布荷包。
蟄伏兩年,他強自壓抑著自己不再靠近,怕自己心緒動搖,怕事情未竟反倒給她牽扯禍患。
然而此時此刻,一切終於有了塵埃落定的模樣。
一刻也等不了了,他卻不敢貿然出現在姜錦眼前。
裴臨有自知之明。
她不會見他的。
所以,他不打算用光明磊落的辦法,而是傳訊給薛然,讓他提前想法子借旁的由頭將她約出來。
裴臨輕輕嘆了口氣,催馬越發緊了。
引蛇出洞的一場大戲,將那些對她的隱患盡數誘出剷除。如今郜國黨大勢已去,他也終於可以,將兩輩子的事情全數向她坦白。
有的事情儼然不是她的心結,而是他的了。
他沒打算藉此博取原諒抑或如何,只是……有太多的話想說。
哪怕破鏡再無法重圓,哪怕她會怨懟他一輩子。
裴臨瞳色深沉,沒有回答元柏的問題,只是淡淡道:「還未到高枕無憂的時候,其餘賊首是已伏誅,可那裴煥君卻叫他逃了。」
這段時日下來,元柏深知裴煥君此人的危險,不過他偷偷覷了裴臨一眼,心裡卻在想,再是危險人物又如何,說到底還不是被三郎戲弄於股掌之間,誰更危險還未可知呢。
這話可不敢往嘴上說,元柏腹誹著,開口依舊穩重:「三郎放心,派去查探的人一日三趟地來回報,按今早所說,已經有裴煥君行蹤的線索了。」
「不過是喪家之犬,遲早能捉住。」
裴臨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他的目光定格在山於天相接的地方,神情冷冽。
得勝歸來、大受封賞這件事情,似乎沒能給他增添哪怕一星半點的喜悅,他的周身也依舊散發著生人莫近的氣場。
約摸五六日後,在還未抵達河朔的時候,前去拿人的親衛趕來覆信,說近日有了裴煥君準確的行蹤。
征戰沙場之人對方位自然敏銳,裴臨稍一思索,道:「他的行跡,離我們反倒更近。元柏,我們去看看。」
他補充道:「囑咐下去,讓其他人莫要打草驚蛇,他若流竄到其他地方,將他捉了,務必要活口。」
這個危險人物就像不知何時就會突然爆燃的火藥,親眼見不到他死,裴臨無法安心。
他鐵了心要找的人,自然是找到了。
快馬加鞭,在范陽與魏博交界之處,裴臨親眼看見了裴煥君頹敗的身形。
沒有片刻遲疑,他從背後一箭射中了裴煥君的大腿。
這一箭太兇太狠,直將裴煥君釘在了泥土地上,足以重傷。
鮮紅的顏色暈染開來,重傷倒地的裴煥君卻連一聲驚呼也無。
直到馬蹄聲靠近,那個將他戲耍得團團轉、讓他大業功虧一簣的裴臨翻身下馬站到了他跟前,他也一點沒有驚詫,更沒有失措。
裴臨腳步一頓。
直覺讓他感到不對勁。
果不其然,如注流淌的鮮血中,裴煥君緩緩抬起髒污的眼睫,嘿嘿笑了。
他只道:「世侄好本事。」
下令捉活口,也只是親手殺了他才能安心,裴臨並無與他寒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