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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是思考了很久該如何措辭,又該用何種語氣與她對話,才在緩緩開口道:「姜娘子,就這麼急著下逐客令?」
姜錦沒事人般笑笑,左右她現在市儈得很,算得清楚些才正常。
於是她毫不遮掩道:「崔公子,你現在可是個大麻煩,如若追兵找來,連我腦袋一塊砍了可怎麼辦?再者我雲英未嫁,若被人發現屋裡藏了個男人,終歸不好。」
雲英未嫁。
裴臨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這四個字,神色莫明。
姜錦沒在意,她敷衍地叉手一禮,便帶上門轉身出去了。
——
折騰了一宿,天色本已漸亮,姜錦才來得及去換下滿是血的衣裳,便聽得有人叩響了籬門。
是隔壁的七嬸家來找她幫忙補漏。
姜錦一口答應下來。這村子本就是陳姓人的村落,她一個人想要安穩些住著,自然不能拒絕這種小事上幫忙。
老獵戶姜游是個奇怪的鰥夫,使得一手好弓箭,打獵、把脈抓藥、修瓦砌牆……甚至文墨他也是通的。姜錦跟在這便宜爹身邊,學了不少東西。
瓦匠活便是其一。
陳七嬸牽起姜錦的手臂,剛要帶她回家去,鼻子忽然就聳動了兩下,她張望了一圈,狐疑道:「奇怪,怎麼有血腥氣,可是昨兒打著什麼東西回來了?」
姜錦心道,那可不得了,打了個大麻煩回來。
好在下了雨,雨水足以沖刷掉大部分的氣味。
姜錦說出了一早就想好的說辭,順手放下菜刀,「沒呢,下雨沒什麼收穫,可能是昨天殺的兔子,血腥氣還沒散。」
陳七嬸當然沒起疑,姜錦說完,神情倒是有那麼一瞬間不自然。
啊……倒搞得像她在金屋藏嬌一般。
姜錦身量高,前世在長安貴女里差不多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她三步兩步就爬上梯子,湊上房檐。
她狀似不經意地打聽道:「昨夜風雨聲大,我聽到外面轟隆作響,就像是有野獸從坡上滾下去了一般。」
陳七嬸訝然,隨即壓死了聲音,道:「喲,你聽到的可不一定是野獸的聲音呢!」
姜錦故作驚訝,反問道:「什麼?」
「一早,里長家的兒媳婦跑出來,團團轉地找人,你猜找的是誰?」
陳七嬸自問自答,「找她那夜不歸宿的夫君呢!最後找是找到了,就是人跟丟了魂似的,叫了一路見鬼了。」
丟了魂就好,姜錦心想,她從那麼高把人扔下去,不死也䒾蕐得殘。
昨夜夜色昏暗,裴臨又一身都是血,確實也很像鬼。
很快就補好了漏,姜錦接過七嬸遞來的滿盆子水,往房頂一潑。
「這回沒漏了,七嬸。」
陳七嬸好心囑咐:「你可莫要把你昨夜聽到動靜的事情說出去,里長家難纏得很,你又是外姓人在此。」
姜錦乖巧點頭,絲毫不見昨夜冒著風雨把登徒子從山下丟下去時的心狠手辣,她柔聲道:「我會的,多謝您提點。」
陳七嬸又道:「我煮高粱飯了,留下吃一口。」
還有個大麻煩在家,姜錦拒絕了陳七嬸的殷殷留飯,抱著她硬塞的胡麻餅,徑直便往回走。
兩家本來離得就不遠,儘管山路泥濘難行,姜錦很快也就回去了。
小院內外靜悄悄。
姜錦覺得有些不對。
她推開房門,卻只見一室空蕩。
本該在床上養傷的裴臨,不見了。
姜錦一愣。
他竟是……不告而別了?
作者有話說:
裴臨:啊,我是雞肋=(
——
第8章
清早,日光熹微,天邊雲影堆疊,已經很有秋日的氣息。
破爛屋舍阻隔不了聲音,裴臨在裡面,把風聲和姜錦她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裴臨抬頭,環顧四周。
昨天是在夜裡,並不十分看得清屋內的陳設,眼下卻已經是白天,天光乍亮,足夠裴臨把身處的環境看得一清二楚。
土磚做的牆都只有一面,剩下的牆都不知道是什麼構成。四壁以外,除卻身下這張床,便只有一個看起來就會吱呀吱呀響的胡椅,稱得上十分清貧。
而她的鄉鄰,好像是來尋她補瓦。
他有那麼一瞬茫然。
前世……她的生活也是如此辛苦嗎?
裴臨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究竟。
前世的他畢竟年紀尚輕,雖然本就不對自己的父親抱有幻想,但對生父要下手殺他去這件事情,卻很難不介懷。
那時他的心中填滿了憤懣和對未來的疑慮,自然沒有精力在注意這些。
重來一世,這些細枝末節已經再入不了他的眼,他心下堅定,所在意的東西,自然也與前世截然不同。
不過……裴臨眼神一黯,有些事情,還是要處理的。
院內漸漸安靜下來,姜錦走了。只有鳥雀啁啾、晨風瑟瑟。
他抬起手肘,艱澀地牽動自己的胳膊在肩頭繞了兩圈。
尚能動彈。
於是裴臨起身,兩手空空地重新往深山走。
習武之人,當然是有佩劍的,只不過危急關頭,丟在了昨日的纏鬥中。
若非被裴肅設計,他也不會在昨夜吃那麼大的虧。
——前幾日是崔玉瀅的忌日,裴肅以打算為她辦一場祭奠法事為名目,調開裴臨一些手下去了清河,又藉口要父子一起去祭奠亡者,將他孤身引入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