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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她那個一貫向著她的侍女、凌霄。
或許該慶幸他貿然被牽動情緒、急切追出來的狼狽情態沒有被姜錦本人看見, 裴臨動作一頓,退後兩步。
凌霄聽到聲音靠近, 還以為是薛然這邊有什麼事情來找, 回身卻只見裴臨站在面前, 眼神冷肅。
一天到晚的,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也不曉得是看上他什麼了。凌霄腹誹, 她略略抬起眼帘, 直面裴臨略帶探尋的目光。
裴臨擰了擰眉,道:「是你?」
凌霄覺得好笑,她反唇相譏:「不然呢,難道還想著姐姐與你藕斷絲連嗎?」
只這一句話,裴臨便察覺出了凌霄身上的蹊蹺。
他心下感受很是微妙。
原以為人生逆旅,唯他與她是背負前世的苦行人,相同的際遇讓裴臨覺得,自己和她,總還是有那麼一點特殊的感應的。
可現在發現,並沒有。
裴臨波瀾不驚地抬眼,淡淡道:「你也是。」
凌霄壓根就沒有掩飾,她昂起下巴,道:「對。」
裴臨默了默,忽然問道:「她還好嗎?」
在姜錦以為自己見到的不是前世的裴臨的時候,過往的痛楚逐漸模糊,只留下他的那些好供她懷念,但當他真的站在她的面前,從前那些孤寂不愉的回憶,卻還是能占上風。
此時,凌霄的心情大抵也如是。
當往事只是往事,她到底還是有一點為當年裴臨以身試毒的舉動而動容,在姜錦再次做出選擇的時候,沒有勸阻或者如何。
可等一個活生生的裴臨站在眼前,凌霄便又想起了他的那些冷待,給不出一點好臉色來。
無論如何,是他辜負了姐姐。
凌霄嘴毒得很,只不過從來不在姜錦跟前展現罷了,她冷冷哼笑一聲,給裴臨懟了回去。
「裴大人是希望聽到,姐姐她以淚洗面不得歡愉的消息嗎?那你可想太多了,姐姐最恨旁人欺瞞,你越是騙她,她越不會為你傷懷。」
裴臨垂下眼睫,輕笑一聲,什麼也沒說,只有笑意晦暗莫明。
凌霄皺眉。
前世他便是這副嘴臉,難怪這一世還是一樣重蹈覆轍。
從前都要姜錦攔著,她才沒跟裴臨真的打起來,眼下無人阻攔,只有一個狀況外的小豆丁扒在門邊、一臉懵懂地看著他們。
凌霄深吸一口氣,從前世綿延而來的厭惡和惡意,催使她開了口。
她的語氣竟有些憐憫:「裴大人,你不會對從前之事,還抱有期望,期望她知道你最後做了些什麼,回心轉意?」
裴臨有些意外,卻也不太意外。凌霄是見證者,而她不會對姜錦有所隱瞞。
他眉梢微挑,篤定道:「你說予了她聽。」
凌霄微笑:「是啊,裴大人。你最後做了什麼,姐姐其實都是知道的,可她並沒有動容。」
「在你這次擋箭以後,姐姐問我最後發生了什麼,」凌霄頓了頓,繼續道:
「以身試毒、追隨而去,如此感人肺腑,卻只是讓姐姐真正放下了前世,好心無芥蒂地去喜歡那個並不是你的人。你說可笑不可笑?」
若拿來紙筆,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會力透紙背。
袖底,裴臨的雙手合攏成拳,幾乎是強行壓抑住翻湧的情緒。
無法怨怪他人。
是他自己把真心釀成了笑話,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凌霄說著,眼底不無快慰的神色,可是見裴臨如此情態,她忽然又覺得很是荒謬。
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要這樣冷嘲熱諷的機會,她只想看著姜錦平安順遂,不要經歷這些。
凌霄輕輕一嘆,「裴大人你可知,從一開始,你就在重蹈覆轍,不是時運,是你的欺騙把她越推越遠。姐姐一向是嘴硬心軟的人,若一開始你就坦誠相待,你根本不會走入今日這樣的局面。」
裴臨的眼睛漆黑如點墨,瞳仁幽深,仿若忘不進的無波古井,叫人瞧不出其下的情緒幾何。
一步錯、步步錯。凌霄所述這些,他如何不知曉呢?
他將一切推入如此境地,所以也活該抱著空山舊夢,夜夜煎熬。
「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裴臨靜靜道:「不過,我也有不得不瞞她的理由。下回早些將薛然送來,晨功要趕早。」
……油鹽不進,死一邊去吧。凌霄忽然覺得罵他都是輕的。
她冷笑一聲,隨即收斂神情,朝一旁的薛然招招手,同他道:「好生練武,以後把壞人全都打飛。」
被灌了一腦袋聽不懂的話,薛然的表情十分懵懂,他愣愣地點頭,道:「我會的。」
薛然的小腦袋就在裴臨手邊,自然而然的,裴臨伸出手,頭回摸了摸小孩兒的發頂。
他忽然很想知道,姜錦有沒有期待過一個孩子,一個與他們血脈相連的、神奇的存在?
不得而知。
甚至,眼下連想到這件事情都算是一種冒犯。
感受到頭頂傳來的不輕不重的撫摸,薛然抬起頭,緊接著,便聽見他的師父沉聲道:「練到巳正吧。」
他稍加停頓,聲音是難得的清潤溫和:「也該學騎馬了,到時給你買一匹小馬,便不必麻煩旁人。」
——
回去以後,凌霄沒有把今日的嘴仗說予姜錦聽。
但是嗆了裴臨一頓,凌霄的心情還是很好的,嘴角翹得都壓不住,姜錦見了,奇怪地問道:「怎麼了?你沒和他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