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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門之隔的屋內發生了什麼,姜錦不得而知。
她動作遲疑,剛要收回手,忽聽得門內有人聲靠近,姜錦猛然抬眼,退後兩步,緊接著,便見門朝內打開了。
身影蕭瑟的中年男人立在門邊,笑意和煦地看著眼前書童打扮的姜錦,溫聲開口:「可是哪家的隨從,跟主人走散了繞到這兒來?調過頭,往東面一直走,就回前院了。」
裴煥君好聲好氣地說著話,面上絲毫也看不出異樣。姜錦見了,卻是微微一愣。
她已經多年未見過這位,一時得見,心下不免有些感慨。
屋內只有一盞燈,沒有旁人,姜錦幾不可察地縮了縮脖子。
她旋即抬起頭,坦蕩地對上裴煥君逡巡的目光,道:「多謝刺史大人的關心,只是今日,我並沒有走錯,確是來尋大人您的。」
裴煥君老謀深算的眼中泛起了訝異,輕嘖一聲,反問道:「哦?有點意思。」
「小友何方人氏,緣何前來?」
既已知並非什麼血仇,姜錦倒也不慌不忙,她坦然自報家門:「敝姓姜,雲州青縣人,家父姜游兩年前身故,他留下遺言,讓我來雲州投奔刺史大人您。」
聽到「姜游」這個名字的時候,裴煥君只是眉心微動,似乎並不怎麼為老友的故去而傷懷。
「既是兩年前身故,為何今日才至?」他問姜錦。
「居於陋村,家徒四壁,還清家父生前欠債才敢啟行。」姜錦答。
「又為何喬裝潛入?」
「刺史大人身居高位,尋常方法難以見面,故有此舉。」
「你答得都很好,」裴煥君話音一轉:「不過本官,依舊覺得你是在說假話。」
他狹長的雙眼微眯,瞧著怎麼都有些危險,「確有姜游此人,我也確與他是昔年故交。然此人脾性我清楚得很,哪怕是要死了,也不會示弱託孤給我。」
姜錦早料到了他沒這麼容易相信,拿出了準備好的說辭:「他確實不會。家父死前留下的遺言,除卻我的身世以外,所陳另一條也並非託孤,而是……讓我來殺了刺史大人,為他報仇。」
「既是報仇,何來投奔?」
姜錦先沒回答,只按著藏在腰後的劍柄出鞘了半寸,刃光在月色下交映,她這才道:「家父行事乖張,我拿不準這個朝廷命官到底該不該刺殺。」
她話音平靜,「刺史大人在詢問我時,我亦在觀察大人。聽大人方才一言,對家父很是了解,才敢確定有仇不過是家父死前的荒唐玩笑。」
夜色下,裴煥君的神色晦暗不明,直到涼風吹僵了他的半張臉,他才終於扯開嘴角,哈哈大笑。
「姜游啊姜游,你可真是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姜錦能感到裴煥君的眼神倏地就變了。
像是長輩看小輩,又像是追求者狂熱地注視著自己的神。
怪異的感覺從姜錦後頸逐漸攀升,讓她感覺有些微妙,可等她再迎向裴煥君的視線時,他已然側過了身,揚手示意她往裡走。
「外頭風大,」裴煥君和善道:「進來坐坐,喝杯茶暖暖。」
姜錦隱隱有些遲疑,終究還是邁開了步子。
男女有別,裴煥君留開了屋門。
門內暖意融融,門外冰天雪地。
姜錦剛坐下,裴煥君便親手為她斟了茶,他話音溫和,仿佛真的是一個多年未見的和藹的長輩,「你叫什麼?那傢伙給你起了什麼名字?」
姜錦起身謝過,眼睛往屏風後悄然看了一眼,未見人影。
她淺啜一口,答:「我叫姜錦,錦緞的錦。」
裴煥君抬手扶正了頭冠,晃了晃腦袋,才笑道:「錦……那可不是錦鍛的錦。」
姜錦還想追問什麼,然而裴煥君已經轉開了話題,他喚道:「阿錦,這些時日,你便在裴府住下吧。」
姜錦應下。她與裴煥君差了輩分,又是第一次見面,沒有什麼話好聊。戳破姜游的戲謔玩笑後,兩人簡單寒暄過幾句,裴煥君便讓姜錦去內院找人安置她。
目的達成,姜錦沒有多留,行過禮,剛要轉身走時,她突然想起件事來。
姜錦腳步一頓,從衣領里牽出那隻小小的玉扣拿在手心裡,她同裴煥君道:「這枚玉扣,也是我養父生前留給我的,說是撿到我時襁褓中的信物。」
看清她手心裡拿著的是什麼後,裴煥君極其明顯的怔了一瞬。
他很快就回過神來,撫著羊角胡道:「放心,我會幫你查探身世的。」
姜錦行禮謝過,旋即轉身邁出了門檻。
在她離開後不久,寂夜的屏風後,一時躲閃不及、被堵在屋裡的裴臨緩緩從黑暗中走出。
裴煥君是個危險的人物。裴臨安排了人手纏住她,是想她今日難成此行,暫且偃旗息鼓,待他日,他才好繼續安排。
卻沒想到,堵了她一條路,她還有其他的路好走。
裴臨垂眼,瞳仁半掩,叫人瞧不出他眼底複雜的顏色。
裴煥君道:「原以為,這外面來的人是要與你裡應外合、取我首級,可……實在是、實在是……世事難料啊。」
他撣了撣衣袖,理好衣擺,復又虔誠地跪倒在了女子的掛像下,敬了三支香。
裴煥君嘴中喃喃有詞:「臣攪擾了您今日的清靜,實在是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