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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區別呢?總之她不是他想保護的那個孩子,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很冷漠。
倒也不是苛待她,姜游對自己亦很冷漠。他單名一個「游」字,卻無法暢遊四方,只能在陰暗的角落裡,和姜錦這個,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做錯了什麼的符號,窩在一起。
或許他也早不想活了。
十三那年,姜錦學會了獨自進山打獵,學會了怎麼鞣兔子皮,學會了怎麼編竹簍怎麼劈柴省力。
沒什麼好牽掛的了。
活著需要很多理由,死卻不必。
像是最後一股氣力被抽離出身體,姜游望著多雲多雨的黯淡天空,久久說不出話來。
那年的經歷,他無顏告訴旁人。但他知道,終有一日,會有人找到姜錦。
因為,她該是「她」的女兒。
姜游輕輕闔上了眼,聽著屋外姜錦為他熬藥煎茶的細碎動靜。
這個天,山間實在是太潮濕了,木柴也都濕沉沉的,只能勉強用一用。
這樣的柴燃起的火時大時小,而煎藥的火候要求高,她性子倔,不肯將就著用,蹲在院子裡,升起火堆把柴火烤乾了才用去熬藥。
姜游想,該怎麼辦呢?
他要死了,她還活著,只要她還活著,那邊的人都會知道她是受他保護的那個女孩兒,她一定也會被裹入無關她的風暴之中。
就像那五十兩,就像那場無妄之災。
讓她跑得遠遠的?可這樣的世道,窩在野村里都難活,她一介孤女,又如何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去另一個地方討生活。
怎麼選,似乎都不對。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生出類似父親的心腸。
給她取名時不算。
給她取名姜錦,不過是想欺騙自己,讓自己不要再遷怒於她,讓她沾一沾光。
姜游想了好久,想到她端著溫得剛剛好的草藥走進來才回過神。
不知是不是真的沾到了那個「錦」字的光,他竟覺得,她的眉眼間,倒真的與公主有些相似。
罷了。
姜游想,人生不過幻夢一場,有誰不是隨水飄零?
又待如何?
他嗓音喑啞:「我快要死了。」
她當然不會安慰人,只是乾乾巴巴地說要去縣裡給他請郎中。
姜游復又合上眼,不再看姜錦。
他終於做下決定,說出了裴煥君的名字,要她去殺了他。
姜游很清楚,裴煥君一定會是最熱衷於找到她的那個人。
小女郎還不知道一切的意味,只是重重點頭。
姜游笑了笑。
他忽然覺得很荒唐,臨了了,居然是這麼個孩子在陪著他。
很難說到底是什麼心情,是終於解脫了,還是不甘心?
姜游長長嘆出一口氣。
山間苟活的歲月改變了他的心性,從前在乎的許多,他都已經不在乎了。
選擇已經交予了她,以後如何,便看她自己的造化。
如果她能殺了裴煥君又全身而退,也是她的本事。
他憐憫地看了一眼姜錦,抬手摸過她的側臉。
漫長的人間世定格在他逐漸渙散的瞳孔。
浮雲蒼狗,蒼茫一瞬。
有眼淚砸在了姜游的臉上。
分不清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姜錦猝然從光怪陸離的大夢中驚醒時,已然汗濕脊背。
她回來的時候,只顧著悶著頭往床上倒,並不記得拉下帳幔、打下窗簾。
已至夜深,窗外是一片清凌凌的月色,姜錦怔忪地望著天邊透亮的雲影,她下意識抬起手背,試到了自己滿臉潮漉漉的淚痕。
在為什麼落淚呢?她也不懂。
月明如水,心也沉到了最低處,姜錦久久不能回神。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篤篤的敲門聲。
似是有人漏夜來尋。
作者有話說:
◉ 第79章
悶悶的敲門聲在寂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姜錦聽見了, 卻仍舊沒回過神來,怔了好一會兒,直到門外傳來凌霄的聲音, 散落的思緒才艱難地籠回來了一點。
「姐姐, 你可醒了?」她在緊閉的門外小心翼翼地問。
姜錦隨手扯來張帕子, 潦草地擦了把臉, 扭身腳剛沾地,還沒來得及站起來,腿一麻, 整個人往床下一栽,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
「嘶……」
姜錦倒吸一口涼氣,倒不是摔疼了,只是腦袋昏昏沉沉,憋著口氣接連趕路回來, 兩條腿亦累得不像自己的,這麼猛然一動作, 就跟磕著了麻筋似的。
門外, 凌霄大概也聽見了裡頭的動靜,然而她看不見發生了什麼, 聲音愈發焦急。
她在外拍著門,還一聲聲地喊著她, 像是怕她出事。
姜錦無奈地牽起嘴角, 笑了笑, 她開口,聲音有些嘶啞:「沒什麼, 你進來吧。」
她用手背撐了一撐, 重新站了起來。
凌霄正巧推門走入, 見姜錦臉色懨懨、腳步虛浮,不免驚異。
她很少露出這樣沒精打采的樣子。
凌霄扶姜錦重新坐在高腳几上,扭頭和扒在門邊張望的薛然道:「阿然,去,去給你姊姊倒杯熱茶來。」
一個小腦袋在門框旁點啊點,旋即一溜煙兒似的跑了。
姜錦偏頭,這才發現後面還跟著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