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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清醒意識到了,又能這麼辦呢?
沈麗姝忍不住又看了看始終不敢抬頭的貞娘,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茫然,甚至找不到說話的力氣,沈家旺便幫她接過話茬,繼續問馬娘子,「那個王娘子想換多少錢?」
雖然沈家旺面不改色,不見絲毫動容,可這個「換」而不是「賣」字,也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忍。
這類事情他本該司空見慣的,眾生皆苦,衙門前擊鼓鳴冤的那些,哪個不比這貞娘悽慘百倍千倍?
只是旁邊看著就被嚇到了的閨女,讓他心軟的同時,不由也對貞娘生出兩分惻隱之心。
這貞娘雖然瘦成一把骨頭,比姝娘還小一圈的樣子,但沈家旺有眼力,她應該比姝娘大個一兩歲,這個年紀也符合馬娘子說的養個三五年嫁出去。
都是十來歲的小娘子,這貞娘生得也有兩分顏色,因此讓身為三好父親的沈家旺總是忍不住代入,自家姝娘要是也這麼被人糟踐,他得多心痛?
老父親的情緒一上來,在衙門練就出來的鐵石心腸立刻蕩然無存了,心想要是合適,就做主把這貞娘買下來,日後只跟隨姝娘左右,伺候她的飲食起居。
同時也算一樁好事,給家裡孩子們積福。
「那王娘子開口要十貫。」
「十貫?!」沈家旺瞬間不淡定了。
他們家確實不差錢,姝娘那個人形聚寶盆就不說了,孩子她娘名下店裡的分紅,每個月至少能分到幾十貫,另外還跟二舅兄投資林家大舅的肉鋪,賺得不多,可也有個六七八貫,加上姝娘給的吃食補貼,請她娘幫忙把關也算工錢,零零碎碎,家裡每月到手就沒有低於五十貫的,運氣好甚至能有七八十貫。
可是他們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這麼一個唯唯諾諾、面黃肌瘦的小丫頭,那王娘子就敢開價十貫錢,簡直痴人說夢。
沈家旺算是好涵養的,雖然學問不高,但他不酗酒不爆粗,別說家暴了,在家裡對妻女甚至是溫言細語、從不說重話,在外邊也很少給人掛臉子,這會兒都被氣得冷笑一聲。
不過他的冷笑並不針對在場所有人,而是衝著那不知所謂的王娘子去的,冷嘲完才分析道,「恐怕本就沒安好心吧,這價錢也就大戶人家出得起,可他們挑丫鬟只要年紀小的,從小調教起來,如此不但用著順手,也比半路進去的更忠心。」
「可不是麼,貞娘這歲數,大戶人家進不去,還能去什么正經地方?」馬娘子面露不忍的道,「沈押司和小東家都是好人,我也不妨說句真心話,若不是您的身份擺在這,我也不敢冒然對小東家說貞娘,她那繼母才出孝期就敢發賣亡夫親女,可見有恃無恐、沒臉沒皮,往後還不知道能幹出什麼事。倘若有人看貞娘可憐,出手拉她一把,卻從此被貪得無厭的王娘子纏上,這不是害人麼?也就像沈押司這樣尊貴的官爺能震懾兩分,讓那王娘子不敢造次。」
馬娘子確實是掏心窩了,這話既是在向沈押司父女哭訴貞娘的窮途末路,也是在不著痕跡的提醒貞娘,錯過這個村就不會再有這家店。
畢竟連官爺都嫌麻煩的話,往後就更不會有人對她起意了,畢竟十貫錢不是小數目,說不定還要惹一身腥。
貞娘但凡有點眼色,這個時候就該主動表現,或者求一求小東家。出路都是自己博出來的,沒有被推著走向康莊大道的理兒。
她看得出來,小東家和她爹都是動容的,可能對價錢和那王娘子還有些顧慮,但只要不是拿不出錢就好辦,小娘子大都心軟,貞娘去小東家跟前撒個嬌賣個慘,打動了她,說不定真就被帶回去了。
她是發自真心覺得這去處不比大戶人家差,就小郎君烤肉店的火熱程度,金山銀山都能自己賺,往後沈押司家也是大戶人家,貞娘成了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跟著主家吃香喝辣,體面又舒服。
馬娘子一片好心,卻不知道對於貞娘這種從小被家人冷暴力、沒感受過溫暖的人來說,撒嬌賣慘才是最困難的。
大家都說她可憐,可這就是她的生活,她過了十幾年的生活,早已成習慣,要怎麼拿出來賣慘?
貞娘不知道,也做不出來。
但她也不是傻子。
可能是從小缺愛的緣故,貞娘對外人的情緒,或善意或同情,都感知的清清楚楚,可能沒法組織語言表述出來,只有她自己一清二楚,比如對她十分關照的馬娘子,確實是個好人,同情她的身世、譴責她娘的惡毒,也在盡力幫她找好的買家,但她也知道,馬娘子也是要賺錢的,對她好歸好,生意歸生意;
馬娘子口中的官爺,她能注意到對方的多次打量,但她總覺得那不是看她,而是透過她看別人,所以對方的善意,她也沒多少真實感;
唯獨這位叫姝娘的、比她還小一些的小娘子,讓她頭一次產生了嚮往和憧憬。
小東家跟她爹進門的時候,她藏在屋子裡的陰影中,自卑得不敢靠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明媚如驕陽繁花的小娘子,貞娘第一反應是藏起來,她怕自己的存在玷污了那樣的明媚容光。
不得不按照馬娘子提前吩咐的給貴客端茶倒水時,她心跳劇烈的仿佛要衝出嗓子眼,始終低垂著頭,生怕從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的少女眼中,看到對她的嫌棄。
可貞娘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聽見一聲輕快好聽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