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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餘音繞樑,慶貞帝的心情立刻好多了。
他環視眾朝臣,再次重申,「近來,朕屢屢收到江南傳來的急遞,說那河堤年年修年年垮,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朕不惱火!」
狗屁的收到江南急遞,根本就是你一手撒出去的欽差!
張芳雙手一緊,喉頭髮緊,想說話,卻又不敢開口。
該怎麼辦?
一時又安慰自己,被抓到把柄的都是下面的官員,未必有直接證據表明是他們爺倆指使的。
一時又暗罵那些傢伙太過貪得無厭,恨不得每年自己扣留二百萬,卻只交給他們爺倆一百萬!
若非如此,但凡他們收斂些,何至於鬧到今日這般田地!
還是無用!
連幾個欽差都搞不定,若是大手筆收買了,或是隨便找個什麼由頭弄死……
「張閣老,」慶貞帝看向一直沒出聲的張心,「人家都告到你頭上啦,就沒話說?」
張心滿是老年斑的麵皮微微動了下,波瀾不驚道:「清者自清,老臣無話可說。」
「好!」慶貞帝突然抬高聲音,笑道,「朕最喜歡的就是你們問心無愧的樣子!」
說罷,話鋒陡然一轉,「來啊,自即日起,著三法司會審,碩親王、御史台協同辦理,朕就要一個水落石出!」
他站起身來,抖了抖滿是金繡的龍袍,目光緩緩掃過下面一干文武官員。
「若百姓誣告,誅九族;若官員知法犯法,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稍後退朝,眾大臣三三兩兩散開,張心和張芳父子倆再也沒了往日被眾星捧月的待遇。
張芳暗自咬牙,過去低聲道:「爹。」
張心掀了掀眼皮,嗯了聲,扶著他的胳膊,顫巍巍轉身往外走。
大約是年紀大了,他走得很慢。
近來天氣不佳,外頭陰沉沉的,爺倆慢吞吞挪到宮門口,張心拍拍兒子的手臂,張芳立刻停下,「爹,怎麼了?」
「看看天。」張心喘了幾口氣,微微眯起眼睛,仰頭看著。
看什麼?
張芳也跟著抬頭看天,卻見整片穹窿都是霧沉沉灰突突的,既無日照也無暇光,甚至連片像模像樣的雲都瞧不見。
張芳又看父親,卻見他嘴角含笑,似滿足,似遺憾。
他不敢打擾,就這麼站在原地陪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心才意猶未盡收回視線,又慢吞吞往外挪,「老了,想家了。」
張芳莫名有些心慌,當即笑道:「您老為江山社稷忙了一輩子,要兒子說,也該歇歇了,不如急流勇退……」
張心一個眼神過來,他就說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能不能退,怎麼退,已由不得他們做主了!
宮門外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爺倆一路無話,回了家,又命人搬了幾個火盆進來。
張心年事已高,氣血兩虛,今年越發怕冷了。
張芳親自捧了安神茶上來,伺候著張心吃了半盞,去他對面坐下,悶聲道:「您這些年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當真不念舊情。」
前頭炭盆噼啪燃燒,張心身上卻還蓋著一張大虎皮。
外間有家養的小戲子吹拉彈唱,聲音穿梁過院,飄飄蕩蕩,啥事清幽。
「你說這話就是不長進,」張心擰著眉頭罵道,「為朝廷辦事,為陛下辦事是臣子的本分,哪裡能說是功勞苦勞?」
張芳壓根兒聽不進去,嘟囔半日,越說越氣,又見下朝這麼久了,竟一個來探望的也沒有,不由惱火起來,沖外頭喊道:「閉門謝客,若有人來,一概不見!」
「是!」
管事的應了聲,小跑著去了。
張芳還沒坐下,卻聽張心低低地笑起來。
「樹倒猢猻散,這會兒誰還來呢?你也是瞎操心。」
值此風雨飄搖之際,能保住一個是一個吧,扎堆兒往上湊做什麼呢?
張芳聞言,用力往桌上拍了一把,「都是些狼心狗肺,以往咱們好的時候,恨不得大半夜在外頭熬著,做什麼程門立雪的樣子。如今略有點風吹草動,就門可羅雀……」
旁人不說,父親那幾位弟子,平時跟自己稱兄道弟,親熱得不得了,恨不得日日過來侍奉,如今又怎麼樣了呢?
可轉念一想,他們也在被參奏之列,只怕也是泥菩薩過江,況且已經有幾個因為證據太過確鑿,被捉拿下獄,便又惶恐起來。
「父親,」張芳忽然有些怕,拖著凳子湊到張心身前,「這次陛下果然要動真格的了麼?」
以前那麼多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陛下一直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如今父親這把年紀,他怎麼忍心!
張心看了他一眼,非常用力地,從肺腑深處吐出一口氣來。
「我以前說什麼來著?願賭服輸,入了這個圈兒……來吧,都來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成敗得失,只在一念之間。他張心一生風光榮辱,皆是陛下所賜,陛下既然能給,也就能隨時收回。
若他覺得自己還有用,自然誰都告不倒;
若他厭倦了,都不用誰特意告,隨便有個人過來一戳,自己也就倒了。
在今天之前,他還在賭,賭陛下念舊情,願意給他留點顏面。
可馮田被架出去那一瞬間,張心就明白了,若論狠心,還當數龍椅上的那位。<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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