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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柴擒虎只是睡不著,仰面躺在地上。
窩棚用草搭建,頂棚有縫,透過那些縫隙能看到很晴朗的天,月色如洗,星子閃爍,正如柴擒虎在別處看到的一般明媚。
莫名其妙的,他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也不知小師妹現在在做什麼?
她可曾抬頭看著漫天繁星?
「你小子放著好好的覺不睡,想什麼呢?」王叔忽然出聲道。
柴擒虎一怔,老實道:
「想媳婦兒。」
王叔低低笑了幾聲,也像他一般仰面躺著,翹腳看天。
「我也想。不光想媳婦兒,還想家裡兩個娃,也不知這幾日有沒得飯吃。」
家裡弄就那幾畝地,每年那幾斗糧食,他跟著出來,其實賺不到什麼錢,也剩不到什麼糧食,可家裡就能少一張嘴吃飯,省下來,娘們幾個就能多吃幾口。
柴擒虎也來了幾分興致,「兩個孩子幾歲了?是男是女?」
王叔便難掩得意道:「一兒一女,兒子十九了,女兒十五啦!這幾年也該尋摸找婆家了。」
「兒女雙全,好福氣呀!」柴擒虎贊道。
王叔自嘲一笑,舉起一雙滿是傷痕和血泡的手,橫在眼前翻來覆去看了看,「哪裡有什麼好福氣?娘們幾個有時連飯都吃不飽……」
閨女要相看人家了,他這個當爹的,卻連幾尺紅頭繩都買不起,更別說嫁妝。
這算什麼福氣!
他們之所以自發來守堤壩,一是能混口飯吃,不至於餓死,二是家鄉地勢低洼,萬一真來了洪水,頭一個淹的就是他們那裡。
沒有退路。
一時間,柴擒虎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吃不飽飯,是這些百姓不夠努力嗎?
不是。
老百姓餓肚子,是朝廷的恥辱,是他們這些官員的恥辱。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叔忽然低聲道:「你是朝廷派下來的人嗎?」
柴擒虎的呼吸一滯,沒做聲。
他不出聲反駁,王叔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你跟我來。」王叔爬起來示意他跟自己往外走。
柴擒虎略一遲疑,也跟著站起來。
「少爺。」阿發不知什麼時候也醒了,低聲勸阻道。
到底只是萍水相逢,彼此不知底細,便是這些日子王叔說的家裡的事情也未能分辨真假,萬一他是敵人呢?
柴擒虎輕輕搖了搖頭,「沒事。」
前頭二十年,他四處混跡,沒個正形,所幸父母師門寬厚,從未阻攔,任他自由瘋長。如今年過弱冠,身為朝廷官員,未曾做出什麼政績,可唯獨有一點卻頗有自信:他很擅長看人。
這麼多天以來,王叔眼神中,語氣中甚至舉手投足的動作里透露出的疲憊和麻木,做不得假。
這是只有長年累月被基本生活折磨的窮苦老百姓才會出現的姿態。
「做什麼的?」
柴擒虎和王叔才出了窩棚,就被監軍發現了,舉著火把就往這走。
「差爺,拉屎。」王叔立刻賠起笑臉,捂著肚子點頭哈腰道。
柴擒虎也在後面,面容扭曲,動作如出一轍。
那監軍啐了一口,罵罵咧咧道:「懶驢上磨屎尿多,就是素日給你們吃得太飽了,竟然還有屎可拉……」
王叔和柴擒虎道了謝,又賠不是,立刻找了個上風向,解了褲子蹲下。
那監軍罵了一句,喝道:「作死呢,滾遠些!」
這兩個狗日的跑到上風口去拉,這不存心找大爺麻煩嗎?
王叔和柴擒虎整齊地往旁邊挪了挪,聽著監軍罵罵咧咧走遠了,這才鬆了口氣。
「您是怎麼看出來的?」柴擒虎自認這些日子自己很是任勞任怨,再難吃的東西也眼睛不眨一下吃下去,也沒露出什麼馬腳吧?
王叔就笑了,又有點小得意。
「頭兩日我就覺得不大對勁兒了,你們兩個小兄弟,雖說膚色黃黑,又說逃難來的,可身上腱子肉那樣結實飽滿,皮膚也細膩,手上並沒有傷痕老繭,一看就是沒受過苦遭過罪的。還有那腰杆也未免太直了些……」
真正遭受苦難的人,是不會有那麼挺直的腰杆子的。
柴擒虎沉默了。
第177章 秋雨
遠處監軍罵了一句, 「還沒完?!」
「快了快了!」王叔忙仰頭喊了句。
「您願意跟我回京作證嗎?」柴擒虎忽低聲道。
僅憑他的經歷不足以扳倒敵人。
大祿律法森嚴,民間審案尚且講究人證物證俱在,更何況若本案事發,必然牽扯到無數朝廷官員, 但凡證據稍有不足, 他們之前所做的便都前功盡棄了。
王叔一愣, 沒做聲。
柴擒虎明白他的顧慮。
曾經他在外遊學時幫了地方上一位被欺壓的老人,結果對方非但沒有感激, 反而怪他招惹地頭蛇。
因為他們這些人可能憤慨一時, 過後也就走了,但受害人呢?卻還要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
所以並不是他們懦弱, 也非他們自甘下賤。
只是沒得選。
柴擒虎正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麼說才能安撫對方, 卻聽王叔忽然來了句, 「皇上,皇上他老人家還念著我們?」
柴擒虎的身體猛地一震,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席捲全身。<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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