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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他嬉笑道,「你們倒有些見識,這裡最是不缺水的!」
灌都能把人灌死了!
朝廷就算派欽差下來,也必然高坐殿堂,哪裡會來這堤壩上吃苦呢?
況且年紀這樣小,十幾二十歲的模樣,哪來的這樣年輕的官兒?
得了活計,柴擒虎和阿發也是真肯賣死力氣干,又與眾人一起擠在髒兮兮亂鬨鬨的窩棚內,同吃同住,半點不嫌棄。
那工頭暗中見了,越發放下心來。
柴擒虎和阿發都是在外面行走慣了的,三教九流無所不交,端的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很快就跟一干工友混熟了。
眾人見他們年紀小,又是外地流落過來的,便心生憐憫,私下裡頗多照扶,端的無話不談。
轉眼過了半月有餘,七、八月份連降大雨,水勢猛漲,數處堤壩被沖毀,柴擒虎等人才忙了一日,正橫七豎八躺在工棚里補覺,忽然就被人挨個踢起來,但聽外面嘩嘩雨聲,伴著亂糟糟的人聲和鑼聲四起。
「睡睡睡,只知道死睡,還不快起來幹活!」
「都別睡了,趕緊的,趕緊的,水要漫上來了!」
柴擒虎和阿發瞬間從睡夢中驚醒,猛的翻身做起。
天熱又潮濕,也顧不得穿衣裳,只穿著一條褲子,光著膀子就往外跑,但見大雨如瀑,天地間渾然一色,那河面上更是白茫茫一片,又颳風,水面上波浪滔滔,洶湧翻滾一陣又一陣。
水浪兇狠地撞擊在堤壩上,原本白日還平整的堤壩,這會兒卻仿佛成了豆腐渣,水一衝便嘩啦啦出現一個個缺口,眨眼功夫便塌了一小半。
有幾個民夫年老體衰,目力又差,反應不及,眼見著就要踩空摔下去,柴擒虎眼疾手快,一把一個揪上來。
那兩人雙腿一軟就跌落在地,眼見著岸邊幾塊百十斤重的大石頭眨眼就被大水沖走,止不住後怕,渾身發抖。
什麼都顧不得了,所有人都忙碌起來,柴擒虎才要上前,卻被阿發一把拉住,壓低聲音道:「太危險了,您不能去!」
查案歸查案,可這事兒一旦鬧不好,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啊,風險太大了。
說話的工夫,幾十個沙袋被丟下去,轉眼就被沖走了。
沖毀的地方太多,那工頭左支右絀分身乏術,一時間卻哪裡顧得了這邊?
一干民夫不懂工程,眼見丟沙袋無用,俱都慌亂起來。
又聽遠處隱約傳來驚慌失措的喊聲,說是掉下人去了,又有人讓民夫把繩子綁在腰上,人跳下去攔。
人命如草芥!
一股火氣上頭,柴擒虎眼睛都瞪紅了,顧不得許多,一把拍開阿發看,沖人群大聲喊道:「這麼著不成,把沙袋都綁在一處!連著那些沖毀的木樁子一起往下丟!」
水流的衝擊力太大了,一個個往下丟的話,轉眼就被沖走,只有一次性倒下海量的重物才有可能阻攔。
說罷,柴擒虎便率先動作起來。
此時,這一帶已亂作一團,眾民夫只如沒頭蒼蠅般亂撞,哆嗦著嘴唇喊要死了,這會兒突然跳出來一個帶頭的,眾人來不及思考,便下意識跟著做起來,一時紛亂漸平,漸漸井然有序。
「大……少爺!」阿發的喊聲迅速淹沒在人群中。
眼見勸不住,阿發一咬牙,也跟著沖了上去。
罷了,死就死了。
死了我給少爺墊背!
柴擒虎從未像此刻意識到自己是個官,在這裡的所有老少都是他的百姓。
眼前成百上千人報到朝廷,不過是淹沒在無數奏摺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可這些天大家同吃同睡,累了一起躺在爛泥地里吹牛,聊家長里短……
他們是活生生的人,背後有一家老小等著回去團圓,柴擒虎沒辦法在這個關頭貪生怕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扭頭就跑。
曾經柴擒虎聽人說,人在死之前會想很多東西,就如那元宵佳節的走馬燈,可奇怪的是,直到洪水退去那一刻,柴擒虎才忽然意識到,在這漫長的一整夜裡,他的頭腦中一片空白。
他來不及多想。
來不及去想父母,去想未婚妻,去想師父師兄,去想朝廷。
他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擋住洪水,守住堤壩。
「水退了!」
「水退了啊!」
不知是哪個方向的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水退的呼喊便如海浪般滾滾席捲而來。
無數人喜極而泣,抓住身邊的人大喊大叫起來。
水退了?
柴擒虎怔怔看著前方漸趨平靜的水面,晨光靜靜灑落在渾濁的水面上,泛起一層皴皺,像揉了滿地的碎銀。
「少爺!」自始至終,阿發都緊緊護在柴擒虎虎身邊,此時也禁不住聲音發顫,一種劫後餘生之感油然而生。
柴擒虎緩緩吐了口氣,扭頭一看,就見阿發猶如泥人一般,只有一雙白牙露在外面,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阿發憨笑幾聲,又指著柴擒虎道:「您也好不到哪去!」
這笑聲好像會傳染一樣,很快的,他們身邊的人也跟著放聲大笑起來,一波傳一波,整個堤壩上充斥著迴蕩著放肆的笑。
然後很快,這笑聲就被此起彼伏的酣聲取代了。
一整夜的搶險,所有人都累壞了,來不及回窩棚,就這麼橫七豎八躺在堤壩上,人挨人人疊人,睡著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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