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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什麼失眠,那是不夠累。
真累狠了,站著都能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柴擒虎醒來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米香味兒。
一睜眼一動彈,身上又干又硬,刺的難受,低頭一看是泥巴,幹了又一寸寸裂開,活像貼了一層鎧甲在身上。
甚至他散亂的髮髻間也滿是乾涸的泥漿,硬邦邦亂糟糟,胡亂朝天支棱著,隱約散發著臭味。
「虎子醒了?」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打著赤膊過來,頭髮濕漉漉的,身上也在滴水,手裡還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米粥,「放粥了,趕緊去洗洗,不然等會兒給人搶光了。」
吃飯!
在這裡吃飯可不像衙門相互謙讓,去晚了、吃光了就是真沒啦!
柴擒虎立刻一咕嚕爬起來,順便往兀自張著嘴大睡的阿發屁股上踢了一腳。
兩人先衝到河邊就著涼水搓洗一回,乾涸的泥巴立刻化為泥漿,變成渾濁的黃水,一滴滴重新回歸河流。
天氣很熱,只是有些潮濕,來不及擦乾,兩人又拔腿衝到開飯的地方。
都餓瘋了,人擠人,工頭和幾個監軍怕生出亂子來,強行帶著士兵提著鞭子大聲喊排隊,這才勉強維持了秩序。
柴擒虎和阿發好歹搶了一碗粥,顧不上走回去,也顧不得燙,就這麼站在路邊,鼓起腮幫子狠命吹了幾口,稀里呼嚕喝光。
米顯然是陳米,味道並不怎麼好,但大約是昨天的事兒把那幾個監軍嚇壞了,這次沒再剋扣糧食,熬得稠稠的,一碗下去也能吃個七八分飽。
但沒有油水。
做重體力活,沒有油水沒有硬幹糧是熬不住的。
別看現在灌得水飽,要不了多久滿肚子米粥就會變成一泡尿沒了。
可肉多貴呀!
一斤肉怎麼也要十多文錢,才那麼一丁點兒,放到鍋里見不到油花。可若換成陳米,能買好幾斗!
若有生蟲發霉的,那就更賤了。
民夫麼,都是當地徵召的賤民,但凡家裡還有別的活路,都繳納一點替稅銀子逃了。
剩下的這些,呵呵,死了也沒人管。
有口吃的就不錯啦。
這次水退之後,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來,從監軍到民夫都跟著放鬆下來,看管得不那麼嚴了。
柴擒虎四下看看,見無人注意,便飛快地蹲下往大堤上用力抓了一把。
稀碎!
別說河水浸泡,水流衝擊,就只是用人手這麼一抓就碎了!
這算什麼堤壩!
即便柴擒虎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不怎麼精通水利工程,也知道朝廷明文規定,這些地方的堤壩應該用巨石堆砌,中間縫隙以糯米汁混合形成的三合土連接,不留空洞。
如此形成的堤壩堅如盤石,牢不可破,歷經百年仍不倒。
可眼前的是什麼?
朝廷每年撥那麼多銀子,就修了這麼個東西嗎?
「少爺……」以前見有人過來,阿發忙出聲提醒。
柴擒虎用力將那把土摔回去,拄著膝蓋狠狠抿了抿嘴,站起身來回到窩棚。
今天暫時沒什麼事,一眾民夫都在窩棚里躺著,見柴擒虎和阿發回來,之前提醒他們吃飯的那漢子便推了推身邊的人,讓出一塊地兒來招呼他們坐下。
「咋去了這麼久?搶到飯了嗎?」
柴擒虎笑道:「搶到了,難得吃飽。」
「王叔,昨晚上可真嚇人吶!我聽說這些地方年年要人,年年修堤壩,這玩意兒不是修一回就管一輩子的嗎?」柴擒虎一臉懵懂地問。
「一輩子?」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先是一靜,然後紛紛大笑起來。
「真是個傻小子,要是修一回就管一輩子,那些官老爺們怎麼掙錢?」
「別說管一輩子,管個三年五載就不錯啦!」
「哪怕就是好的,換幾個官做做,也就變成不好的了……」
眾人本就累的慌,又經過昨日那一嚇一累,如今正是滿腹牢騷沒處發泄,便七嘴八舌說起來。
柴擒虎又問:「怎麼個說法?」
那王叔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換了個姿勢,「怎麼個說法?就好比你出去與人家幹活,干一回給一兩銀子,那你是願意一輩子就幹這一茬,掙這一茬錢呢?還是年年有這個錢掙?」
他左右看了看眼,見著監工正在外頭打瞌睡,這才壓低聲音道:「你也去過城裡吧,你看那兩邊栽花種樹都是朝廷的臉面,可知道那些樹活得好好的,可但凡換個父母官做,就會被連根拔起重新栽種?」
每修一次堤壩,每修整一次地方,朝廷都要撥款,而只要撥款,各路官員就能跟著挖油。
一樁樁,一件件,沒有任何粉飾太平,經由這些最卑微,最低賤的民夫口中說出來,聽得人觸目驚心。
連他們都心知肚明的事,地方官不知道嗎?年年月月派下來的京城視察官不知道嗎?
他們知道,只是不說!
為什麼不說?
是畏懼某人的權勢?
還是拿了好處跟著分一杯羹?
只怕都有!
柴擒虎聽得心頭火起,五臟六腑都跟著煎熬。
他忽然想起以前小師妹說過的納稅的事兒,越發氣憤,也越發悲涼。
那些小老百姓每日累死累活做點小買賣,也不過果腹罷了,卻也兢兢業業繳納賦稅,可繳納的賦稅就是養活了這麼一群國之蛀蟲嗎?<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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