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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他才嘆息一聲:「說是探望,實則羞辱也。但狄將軍從不以為然,那次朝廷來人,他照常樂呵呵地招待對方。然則,與往常不同,一番茶飲下來,狄將軍突然性情大變,暴躁不安……」
「然後呢?」
「當夜,狄將軍便捂胸稱悶,把魏夫人嚇壞了,趕緊去請周老先生,誰知周老先生不在臥房,魏夫人趕緊派人去找。在酒肆里找到時,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再幾日,狄將軍便臥病而終了。而周老先生從那日醉酒,便再沒有清醒過來……成日便那樣一副似醉非醉的瘋癲模樣,誰也不認識,見人便討要酒喝,討要叫花雞吃……」
傅九衢一言不發。
梁儀看著他緊抿的嘴唇,又嘆一聲。
「還有一事,魏夫人特意交代。」
傅九衢問:「何事?」
梁儀道:「離京前狄將軍曾對魏夫人有言,說『我此去陳州,必死。你待我死後,將此信交給阿九。」
傅九衢眼睛微眯,「信呢?」
梁儀指了指桌子上的包袱,「同狄將軍的一些私物一併放在裡頭,屬下不敢擅動。」
傅九衢點了點頭,又問了梁儀一些陳州的情況,便讓他下去休息了。
周道子被安置在金風院的次院。
一牆之隔,還可以聽到他爽朗的大笑聲,嘴裡不知在說些什麼,一個人自得其樂,竟然朗聲哼起了小曲。
辛夷與傅九衢對視一眼。
「義父已遠去陳州,朝廷仍不忘每月看望,實在煞費苦心……」
停頓一下,她又道:「文相和義父好似都是汾州人,可有宿怨?」
傅九衢冷冷道:「前任樞密使叫高若訥,他因恩師而卸任樞密使。他有個好朋友,是當朝宰相,叫文彥博。」
辛夷內心恍惚一下。
在狄青死亡的事件里,牽涉了太多歷史名人,全是她認知里名噪一時的「能人」。史書上對他們全是讚譽,而她站在歷史的節點上,眼前卻有一團撥不開的迷霧……
「義父死得太蹊蹺了。」
傅九衢平靜地看她一眼,好像已經想開了。
「我們看看周老去。」
··
嘉祐二年的時間仿佛一匹奔騰的野馬,轉眼即逝。
又如同緩緩流淌的小溪,漫長得如同靜止。
辛夷後來想起,竟是有些糊塗,就像是生命有意將傷痛抹去一般,這年留給她最深刻的印象不是狄青之死,而是千年科舉第一榜——蘇軾、蘇轍、曾鞏、程顥、程熙等人才雲集,誕出三大文豪,前後九位宰相。
這一年,趙禎冊封淑妃苗氏為貴妃,同時晉封她的女兒福康公主為兗國公主,下嫁駙馬都尉李瑋。
福康公主是宋朝第一個有冊封禮的公主,她的待遇一律比照皇太子,光是公主府的建造便花費了數十萬緡錢,出嫁後,俸祿更是月逾千貫,遠超大宋歷代公主。
冊封禮在六月,傅九衢這個表哥沒有像其餘朝臣一樣奉禮進賀,而是在揚州建倉儲糧,開荒墾地,招募農戶耕種,盤稅開商,提供給百姓更多可以謀求生路的營生。
這一年,羨魚兩歲了。
時光在飛快地循著軌跡前行,流水似的光陰強大而慈悲。它讓春秋輪轉,將悲傷抹平,讓青絲變白髮,讓一個傳奇變為滄海一粟,漸漸湮沒在歷史的長河裡,直到被人們徹底淡忘。
在狄青死時大肆鳴冤的大報小報,早已換上了日食天象、皇帝詔諭、官員升遷貶黜,樂鍾歌舞、艷事風月。
狄青就像是一道忽然划過天際的流星,為大宋這個文人當道,武將卑微的時代點亮了剎那的光亮,又很快消失不見。
是他在文官不聽號令,私自出戰時,一日連斬三十二人,重新奪回軍威,並留下那句讓文人記恨並長留史書的名句。
「舍人文臣,軍旅非所任也。」
也是他,明知前方有難,不聽勸阻執意而去,看上去恃功矜能、居功自滿,留給傅九衢的信里,卻只留下了一個字。
「忠。」
辛夷這段時間想了許多。狄青之死看似是偶然,又像是必然。他是時代的悲歌,是北宋走向滅亡的序章,甚至是靖康之恥的伏筆。
如果歷史是一部小說,作者便是那隻拿起屠刀的手,在這個節點砸下鋒利的暗芒,試圖喚醒些什麼。
然而,蒼穹悲歌沒能驚動朝堂上的權力傾軋,也沒有喚醒聲色犬馬,從哭聲慟天到無聲無息,不過剎那之間。
一切都如雲煙般消失。
徒留茶樓酒肆里說書先生嘴裡的一兩個段子。
「那一年,狄將軍宣撫廣西,儂智高引領重兵,傾寨殺來,雙方會戰崑崙關。至上元節,狄將軍令部眾大張燈燭,徹夜樂飲……儂智高不查,三更時,一隊人馬從斜刺里殺出,夜襲崑崙關,領頭者一馬當先,臉戴銅面具,手持鐵連枷,縱馬橫刀、斬將奪旗,將儂智高殺得片甲不留,倉皇逃竄……」
「好!」
茶樓里喝彩陣陣。
他們不知道斷道塢之戰里慘死的冤魂是何方兒郎,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夏軍囤兵於界,侵占大片良田,更不知道在宋遼夏「三足鼎立」的局面里,北方的白山黑水間,有一支女真部落正在緩慢地崛起……
嘉祐三年,契丹與唃廝囉聯姻,意圖夾攻西夏,大宋廣南路招募兵馬,充實軍力。王安石上萬言書,提出變法。包拯請立太子,因後宮妃嬪有孕,未果。<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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