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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閨女說,若有一天,恩師也罪於朝廷,像我這般被貶黜離京,也要學我,去做山大王,莫要鬱結於心,與那些老匹夫慪氣。」
狄青放下酒罈,拿袖子抹了一把嘴巴,坐得四平八穩,目光幽遠地望著山野,朗聲一笑。
「這個你大可放心。老夫在哪裡都可以釣魚。做一天和尚便撞一天鐘。入朝為官這麼多年,我早已看明白了。不是讀書人,無須自命清高。大浪淘沙,該走便走。官家一聲令下,老夫莫敢不從。」
「說得好。來,喝。」
「喝!」
官場風雲,不是狄青這種性子的人玩得明白的。他可以在戰場上跟敵人拼個你死我活,卻無法在文人的唇槍舌劍中全身而退。
有些事他明白,但不肯做。
不自命清高,卻又比誰人都清高。
春寒料峭,山風微涼。
兩隻雞,兩壇酒。
師徒倆說得豪氣雲天,吃得十分盡興。待傅九衢被衛矛扶著下山時,狄青人已喝得醺醉,雙頰漲得通紅,高大的身軀站在飛來石下,朝傅九衢微笑擺手。
一代老將、颯爽英姿。
傅九衢回頭,看到他臉上那一個受過黥刑的墨字,推開衛矛,躬身揖禮。
「我走後,恩師務必保重。」
狄青爽朗地笑。
「擔心什麼?即便天下人都厭棄我,又如何?我狄青堂堂正正,何懼猜忌?」
「恩師——」
「我自有分寸。」
狄青看著他,笑著擺手。
「走吧,快走快走,老夫要含飴弄孫去了,別囉囉嗦嗦地礙眼……」
··
待辛夷接到傅九衢將回揚州的消息時,已是嘉祐元年的二月底了。
那時,遠在汴京的趙官家病體痊癒,親至延和殿,宰相率百官恭迎跪拜,上表祝賀。
君臣皆喜。
時間最是無情,又最為有情。
那一場醜態百出的宮中亂事被洗刷得一乾二淨,很快便不再有人提及,與「皇后謀逆」有關的傳聞,最終也只是以官家有疾而蓋棺定論。
趙官家未罪任何一人,仁厚至極。
身為揚州府主官,傅九衢是不可以擅離職守的,他這次返京,借的是「生病」的由頭。
因此,他離去以後,府里事務都須由辛夷來應對,而衙門裡的一應事務,多虧了他先前提拔起來的幾個官吏。
辛夷前陣子打下的根基得到了回饋。
她與那幾位官員的夫人交好,幾位夫人也投桃報李,哪怕明知道郡王這場病來得奇怪,箇中可能會隱情,但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衙門裡能處理的事情,便商量決定,不能處理的事情,便呈到府里來,由「病中的郡王」定奪。
辛夷臨摹傅九衢的簽名像模像樣。她草草簽一個名,蓋個印,再由孫懷遞送出去,辦得有條不紊。
也是這次,辛夷感受到了九哥當這個父母官的不容易。
大事小事雞毛蒜皮事,都得出面,承擔了那份責任,也就不得不盡心盡力。
三月初,揚州府的春節如期來到。
庭院裡的辛夷花盛開了,桃樹李樹杏樹,誰也不讓誰,一枝比一枝開得嬌艷。
若不是家中有「病人」,辛夷定要設一個賞花宴,把那幾個相熟的夫人都邀請到家中,飲茶宴樂,看春色怡人。
但眼下,郡王「尚在病中」,她再怎麼也要裝一下愁眉苦臉,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才好帶著三小隻和羨魚在園子裡笑鬧一會兒,或是閒時坐在南窗邊上,賞著太陽、哄著孩兒賞一片春光。
「九爺信里說的是最遲初三就到,今日便是初三了吧?」湘靈坐在南窗邊上,手上拿了個繡棚,陪著辛夷賞花,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到揚州呢?我今兒早早就吩咐好廚娘,讓她們去集市買了許多新鮮菜蔬,準備為九爺接風洗塵。」
「是為九爺嗎?是為了你家程大哥吧。」
辛夷懶洋洋倚在羅漢榻上,臉上蓋了一本書,一隻手慢條斯理地拍著身側熟睡的羨魚,好像要睡過去了。
湘靈臉紅了下,「哪有的事?姐姐不要污衊人,我可是一片苦心,為姐姐和郡王謀劃呢。」
辛夷哼聲帶笑,聲音含含糊糊的。
「那我也為你謀劃,要是程蒼今兒回來,你便跟他去你們愛的小屋吧,去過你們的二人世界。」
「姐姐……」湘靈羞得快要抬不起頭來。
她和程蒼的婚期定在了今年夏天,到時候程蒼家裡人會提前過來。
為此,程蒼年前特地在揚州置辦了一座宅院,正月里便開始整修了。這些日子,湘靈沒事就會過去察看,收拾、打點,儼然是女主人的模樣,幸福都溢在臉上,讓杏圓桃玉幾個好生羨慕,無不覺得湘靈是有福氣的女子。
程蒼這人別的不說,在這些事情上,卻是男子裡少有的豪氣率性。
湘靈還沒過門呢,程蒼便將這些年攢下的私方錢都給了她,讓她拿去捯飭房子。全隨她的喜好來擺設,想置辦什麼家具,也都由著她的高興。
這對湘靈來說,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而這些好處,全是因為有了辛夷。
湘靈對辛夷和羨魚更是盡心盡力,深恐有半分怠慢。三番五次說,要是辛夷需要,她為姐姐捨命也是應當的。<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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