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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言自語一般,一張老臉被幽幽的光線照得詭異異常,青袍下的身子卻顯得羸弱無比,看辛夷一動不動,他仿佛記起了什麼陳年往事一般,臉上布滿了笑。
「你很像我的女兒。倔強、固執、脾氣大、古靈精怪。」
辛夷微微一怔,「我很榮幸。」
崔郎中扼住袍袖,用一隻滿是褶皺的手,慢條斯理地撫去木桌上的灰塵,咳嗽著,整個身體籠罩在昏暗的燭光里,每一句話都突兀無比。
「這張桌子有些年了,椅子也是,以前總坐在這裡吃女兒奉的茶……」
辛夷不說話,默默看著他。
這個老郎中身上好似有太多的故事,壓得他喘不過氣,壓得塔殿裡充斥著低壓的氣息,悲傷就瀰漫在里,令人呼吸吃緊。
「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郎中,出生醫家,從小習醫,一心專研,不諳世事,不通人情世故……後來去御藥院和御前奉藥,修撰醫書,也是為弘揚醫理,讓世人少受病痛折磨……」
辛夷眉頭緊鎖,不算太意外,但還是不免衝擊。
「你是陳太醫?」
老郎中淡淡一笑,拿過酒罈緩緩倒入杯中。
「於之道,我一竅不通,受小人挑撥,得罪官家,被貶黜罷官,也並無不甘,從不與人為惡。我心安理得地隱居張家村,結廬行醫,盡心盡力為村民治疾,常常自掏腰包補貼藥材,未曾有半分虧心……」
豆火如血,微微閃爍。
老郎中慢慢抬頭,雙眼仿佛泣血般殷紅,幽光閃動,詭譎赫人,聲音如若哽咽。
「可這個世道,這個世道……」
他停頓一下,手指摳動木桌,一字一頓。
「專欺善人。」
辛夷默默走近坐下。
老郎中微微垂下頭顱,許久未動。
……
那一年的天氣格外詭異,未到冬月,天氣便如同數九寒冬一般,草木霜凍,寒風凜冽,小河上結起了一層浮冰。
張家村裡有個婦人產後落下病根,久治不愈,陳儲聖為了替她求醫,特地遠去嶗山尋找自己的師父,不料,這一去竟是與家人的永別。
待他返回張家村,一家十餘口早已伏屍在地,醫廬燃起了熊熊大火,可憐他疼得如珠如寶的女兒,衣不遮體,裸露在寒風天裡,村民們圍在現場,指指點點,說他們家遭賊的景象,還有人在繪聲繪色地描述賊人如何入室燒殺侮辱。
整個村子無一人出來阻止。
甚至,無人為她身無寸縷的妻女披上一件衣袍,任由他們如此暴露在冰天雪地里,被圍觀……
老郎中面色深沉,聲音聽來無比地陰森。
「還有我的師弟,崔友,他千里迢迢來汴京送醫方,也一併死於賊人手中……」
辛夷:「所以,你要報復?」
老郎中道:「寒山問拾得,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該如何處之乎?換我來答,那便是讓他們都絕望而死。」
辛夷問:「為什麼你不報復那些入室的賊子,而報復村民?」
老郎中冷笑一聲,「誰說我沒有報復?」
辛夷一愣,心裡湧起無限悲涼,「那些好端端地投河自盡,死於汴河的人,便是你做的手腳?」
老郎中猛地轉頭,眼神冷冷地看著她。
「他們該死!張家村人都該死。當年他們肯稍發善心出手護我妻女一二,我便不會家破人亡。悲劇也不會發生。」
「這一切,都是他們造成的。惡在他們心中!如你的婆婆劉氏,二嫂小謝氏,還有你的夫君張巡,欺你、辱你,視你如草芥、棄你如敝履……你說他們該不該死?我毀了這個村莊,讓他們斷子絕孫,算不算替天行道?」
無人敢嫁,無人敢娶,所生嬰孩全是畸形。長此以往,張家村再不會有後人……
無聲無息,便完成了讓張家村斷子絕孫的報復,不得不說,計劃十分縝密……
辛夷問:「你喬裝成崔友,張家村人都不會察覺嗎?」
老郎中重重哼聲,「當年我隱居張家村,不想讓人認出我是陳儲聖,在外一向以帷帽面紗遮隱,未曾以真面目示人。當日得知家中出事,入村時我已衣裳不整,帷帽掉落……
崔師弟葬身火海,人人都說是我被燒死,那我便順水推舟,以崔師弟的身份苟活下來,慢慢為他們……」
冷風蕭瑟,從無窗的孔洞中吹進來。
辛夷抱緊雙臂,緩緩地閉了閉眼,在這個慘烈的故事裡,她不知道自己充當的是什麼角色。
「你的報復,為什麼是從我嫁過來那一天開始?」
第50章 廣陵郡王為她搏命值不值得?
老郎中沒有回答,只是將斟滿的酒推到辛夷面前。
「喝一杯吧。」
辛夷輕笑,「昨日在紅爐喝過,頭還痛著。」
「怕我下毒?」
老郎中猶自拿起辛夷面前的那杯酒,痛快地一飲而盡。
「你不是想找人要《簡要濟眾方》嗎?那書有什麼好的?拼拼湊湊,哄皇帝的玩意兒罷了。等飲得痛快了,老夫不僅告訴你真相,還贈你更好的書……」
辛夷心底一跳,「你是說?」
老郎中眯起眼睛,「《藥王殘篇》,以及老夫畢生精力撰寫而成的《陳氏本草》,呵,翰林院那些個醫官,多是收錄老夫當年編修的醫方而已……」<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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