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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將信封推回去。
「曹大人不收這錢,讓我情何以堪?」
曹翊苦笑,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我若收下這錢,那當真是白讀這麼多年聖賢書了。」
他低嘆一聲,雙眼仿佛布滿了陰霾,再不見當初的清亮明媚,一席話也說得喑啞難堪。
「孫家藥鋪不是我盤租下來的,我也不曾找過孫喻之。張娘子這恩情,我受之有愧。」
他低頭,將杯盞里的藥茶一飲而盡。
「說來是我遲鈍。以為娘子要盤租藥鋪只是一時興起,說說而已,渾然不知娘子是當真想有一番作為。對不住,我什麼也沒做,竟白白領受了娘子的感恩。」
辛夷微微怔愣。
時下女子是嫁人為先,人人都以為她盤算著的是改嫁,誰會想到她盤算的當真只是藥鋪?
辛夷笑出聲來。
「原來是個美麗的誤會。曹大人沒有對不起我,拋開此事不談,你仍是我的恩人,摯友。」
她將石炭爐上的茶壺拎起,給曹翊的杯盞里續水。
「曹大人不肯收銀子,那我便以茶代酒,謝過曹大人這些日子以來的援手。」
曹翊看著她的眼睛,久久,笑嘆一聲。
「娘子句句含笑說恩情,但字字都是與我劃清界限。」
「沒有的事。」辛夷笑著道:「我開門做生意,曹大人隨時可以光顧,我怎會與你劃清界線?」
曹翊沒有說話。
看了她許久,苦笑一聲,艱難地開口。
「娘子不會再給曹某機會了。這一盞飲下,便是失去和訣別,對不對?」
辛夷舉著茶壺的手,微微一頓,慢慢落在石炭爐上。
她側著身子,眼瞼微斂,沒有去看曹翊的神色,語氣平和地道:
「詩經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思無邪。無邪即無虛,無虛則無憾。我與曹大人的情分,毫不作假,這些日子彼此都盡了心意,這才是可貴之處。在我看來,你我之間本就只為一腔情義,不曾想要得到對方什麼,談不上失去,也因此不用訣別……」
曹翊苦笑,低頭看一眼茶盞。
「蓮子有心,娘子卻無。」
他沒有責怪,眼神悽苦,臉上微笑溫暖如初。
辛夷輕輕一笑,「曹大人有所不知,我喜歡扳著指頭來過日子。過一天,算一天。唉,浮生過客而已,只顧當下。」
「浮生過客?」曹翊扶著茶盞,手微微一緊,苦笑一聲,「我對娘子而言,是浮生過客,但娘子於我……非也。」
說著,他扭頭看了辛夷一眼,突地抬起手臂,將那盞茶飲盡,飽含澀意慢聲開口。
「罷了。蒹葭難得,雎鳩易折。是曹某沒有福分,難得佳人垂青。」
「……」
辛夷沒有開口。
自古男女分手總會有許多說法,甩鍋給另一方是慣例。但此刻,她卻不想提醒曹翊,是他們家給她施壓,羞辱看輕她,這才有了今日的「蓮子有心,娘子卻無」,而她所說的「浮生過客」,更是與曹翊理解的「浮生過客」兩回事。
結局已定,是誰的錯並不重要。
原本她就是來體驗汴京游,什麼時候離開也說准。曾經有一段情分溫暖過她,便是超值贈禮,她不後悔,也不埋怨。
這個鍋她願意背。
辛夷舉起面前的茶盞,敬曹翊。
「即便無緣,我也盼曹大人今後一帆風順,得遇良緣,百尺竿頭,一馬平川。」
曹翊望著她沒有說話。
久久,喉頭哽咽。
「多謝娘子。」
他看上去身子比昨日好上許多,但那雙哀傷的眼,俊朗卻木然的臉,舉盞時顫抖的手,卻給辛夷一種失去所有痛苦窒息到行將就木的錯覺。
午後的五丈河波光鱗鱗,有細碎的陽光慵懶地淺照。
曹翊眯眼避光,慢慢一笑,撐著桌案起身。
「我走了……」
辛夷看著他,內心隱隱不安。
「我送曹大人。」
曹翊沒有說話,笑容溫柔。
兩個人安靜地走向小門,用沉默做無聲的告別。
院子裡的小蔥又冒出來一截,綠油油的一片,看得人心軟。
曹翊走到門口的瞬間,突然回頭,「娘子保重。」
「大人保重。」
曹翊的手扶在門閂,卻怎麼也拉不開。
千言萬語都堵在喉頭,仿佛就要衝出來。
他想抱住眼前的小娘子,告訴她自己不舍離去,告訴她這個小院裡不長的歲月,卻承載了他一生最快活的時光。
而這一去,告別的不僅僅是辛夷,還有他此生唯一的一次叛逆,唯一的一次心動,唯一的一次熾烈燃燒,並為之向母親以死相逼的真情實意。
「母親為我訂下了一房妻室。」曹翊眉頭不經意皺起,不知是為打破僵局,還是想最後再看一眼辛夷對他情感的反應,他用微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眼裡卻盛滿了不安。
辛夷微怔,淡淡笑開。
「是麼?哪家的千金?」
曹翊臉上露出一抹陌生的厭惡,聲音飄忽。
「呂太尉家的孫女。」
汴京城姓呂的不少,門媚顯赫的卻只有一個。
辛夷:「恭喜。」
曹翊突地抬眼,呼吸變得很重很重,想要開口說點什麼,但每一個字都十分艱難,「多謝。」<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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