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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番話,牽強附會漏洞百出,頂多算得上是有些小聰明而已,難登大雅之堂。況且,只顧著逞一時口舌之利,而不惜徹底激怒一個以她的身份地位完全不能與之抗衡的人,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而不知,實屬冒然衝動。但那種無所畏懼的氣度和膽量,倒頗是讓人有些移不開目光。
因了馬上之人的身份本不欲插手,但眼見那人神情中漸漸露出的不耐狠色,又不能當真袖手不管。
之前已見幾撥人匆匆離開,雖是尋常百姓的裝束,亦不難看出公門中人的痕跡。想來定是去通知陸子期了,只不知是否因為遇到了什麼阻礙而遲遲未見其現身。無奈,只有出聲拖延,以圖多爭取一些時間。
心中確信,陸子期不會放任她身陷險境而不管。卻又隱隱希望他不要出現,這樣,也許便能有一個機會……
最終,陸子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及時趕到。且,並沒有像很多懦弱怕事的宋朝官員那樣,一味的委曲求全,讓己方擔下所有的過失,甚至屈膝致歉。不過,按照陸子期的沉穩,應該不太會那般言辭犀利不留情面才對。是,因為傷害到了自己所在意的人吧……
這個人,這個女子,陸子期是在意的。那麼,他呢?他又是否在意?
為何都會與陸子期有著牽扯不斷的關聯?她,和興平公主。
一個,是他忍不住想要走入對方的生命。一個,是他不得不與其有交集。
暗自苦笑,視線凝住身邊的人兒。
較之兩個月前,她白了點胖了點,膚色細膩帶著若隱若現的粉色。眉眼身形感覺都像是長開了些,舉手投足雖還是那樣的大咧缺乏矜持,卻已有了綽約風姿的影子。最大的改變,是神情中的那份茫然那份不確定,被遮掩不住的喜色還有某種期盼所替代。
短短的時間,這樣的改變,是因為陸子期麼?是因為陸子期給她的生活麼?……
「那本書看得如何了?」
「我幾乎都能背下來了呢!尤其是那些菜譜……哦對了,說起這個我還真是要感謝你了!冬青的胃不好飲食要清淡,偏偏這兒的口味偏重喜吃辛辣,再加上前段時間他受了傷,越發要忌口。如果不是你書中記載的那些南方地區的食物製作方法,我這個做飯白痴可就兩眼一麻黑徹底抓瞎了。還有啊,你給冬青開的那個方子,他每天都在喝,好像的確很有效哎!」
她的神情里滿是對他的感激,然而眼睛中的光芒卻並不是為了他。
眼帘一垂,掩去眸中那股莫名的情緒:「你腰間系的這個吊墜很有趣,自己編的?」
「我哪裡有這個本事,冬青編了送給我的。怎麼樣,還不錯吧?」
胸口只覺微微一滯,手心傳來尖銳的刺痛。
腳下略停,落後半步,揚手將一物遠遠拋向空闊田野,七彩流光在驕陽下閃爍,頃刻消逝不見。
在遼國時,於滿屋的稀世珍品中唯取這一樣,七塊色彩各異,打磨得一樣圓潤,一樣大小的深海頑石所穿成的吊墜。
當時,腦中浮現的是一雙黑白分明琉璃般的眼眸,是那張並不艷麗更非絕色卻有著獨特神采的臉孔上一直掛著的燦然笑容。
他相信,她一定會喜歡,一定會喜歡得像個孩子似的又蹦又跳。
然而,他錯了。
再珍惜再絕世,也比不過幾根泛黃草梗所編制的簡陋。既如此,要來何用?
「想不想學騎馬?」
「想啊!」
「來,我教你。」
面對元昊伸來的手,宋小花笑嘻嘻地一點兒也沒猶豫便與之相握,然後,借力一躍,輕輕鬆鬆坐上了馬背。
他的手如陸子期一般的修長而有力,只是溫度稍稍低了些,沒有那種仿若能直達心底的溫暖。
這個動作,在宋小花看來並不代表任何意義,就像是在爬山的時候男生幫忙拉一把一樣,純屬正常。況且,在她心裡,基本上還是把元昊劃歸為互相抱拳稱兄弟的那種哥們兒。雖然這麼帥的妖孽只是用來玩哥倆好委實有點浪費……
然而對元昊而言,卻並沒有那麼簡單。
這至少表示,她不排斥他,不防備他,甚而至於,有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那日在鬧市中她的循聲張望,今日在茶樓下她的低頭失落,他全都看在了眼裡。
放開她的手,卻放不開那份想要永遠抓在掌心的柔軟。
含笑走在一旁,耐心為她講解著騎馬的要訣,目光卻深深地看向了遠處的一個密林。
陸子期,你此時此刻做何思做何想,又做何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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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過密密疊疊的枝葉投下滿林的斑駁,將陸子期臉上的神情模糊成難以捉摸的明暗相間。
耶律平偏首看著他,丹鳳眼微微眯起,手中轉著一張小巧而精緻的彎弓。
諾大的林子裡似被某種異常的氣氛所籠罩,除了偶爾響起的幾下鳥鳴,一片寂靜。
「看夠了沒,咱們還打不打獵了?」沉默終被打破,聲音沙啞而誘惑,卻帶著濃濃的嘲諷和譏誚。
「公主今日特意約陸某來此處,怕本就不是為了打獵吧?」還是那樣的溫潤而平靜,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己完全無關的事情。<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