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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從始至終未曾聽她抱怨一句。
事實上,她就仿若失了魂丟了魄,只知木然聽從擺布,叫她吃就吃叫她喝就喝叫她睡就睡,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否則,就默默垂首坐著,沒有了半分靈性,甚至不似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種狀態,一直保持到了葬禮結束。
本以為見到故去家人的遺容時會有所爆發,但她只是一個棺材一個棺材細細看過來,不哭不鬧也不言語。
下葬時,族裡的親戚無不嚎啕,唯有她,還是那樣靜靜的,用一雙大眼睛看著這一切,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看見。
所有人都說,她這是打擊過度,悲傷過甚了。倘若不及早發泄出來,則很有可能會鬱結於心,傷及肺腑。
很多人輪流陪著她,想盡辦法為她開解,什麼話都說過了,大夫也請來了,她卻依然無動於衷。
這樣的她,讓他心痛。
對,是心痛。
此生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為了一個女子。
初相見時,覺得她與眾不同,很是有趣,便忍不住想與她說說話,權當是寂寞旅途中的一個調味品一個小插曲。
再相見時,方覺出她的可愛與美麗,竟生了想要把她留在身邊的心思。然而終是不願勉強於她,既然心有所屬,又何必徒惹神傷?
本以為對她只是一時的興起,本以為能瀟灑轉身離去,但,到了此時此刻,才知竟已種下了情根。
何時種下的,不知。
種下了又當如何,亦不知。
對她的渾渾噩噩自傷自殘終於忍無可忍,拉著她到了親人的墳前,用最激烈的言語將之喊醒。
她看見了他,整整十天,他終於在她的瞳仁里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那一刻,且悲且喜。
她說了很多話,莫名其妙的話,不過那些都不重要,無論她從哪兒來,無論她是誰,他都要她。
宋朝的平民如何,嫁為人婦又如何,與他何干?!
到了嘴邊的話卻被打斷,看著出現的不是時候的陸子期,他忽然很想給上一劍。看著她臉上的那種表情,他又忽然像是給了自己一劍。待到聽了她說的那番話,他的劍立即便消失了。
在絕望與希望之間徘徊掙扎,這,便是『情』的滋味麼……
陸子期,你若不能護她周全便是不配再擁有她的時候。現在,你傷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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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宅院已是日落時分,天地間依然灰濛一片,成片的雪花撲簌簌落下,帶著某種吞噬一切的肅殺。
房門輕響,陸子期推門而出,身披著那件麾裘。
「你來了。」
「你要走。」
兩句話同時響起,皆非疑問。
「要去此地的縣衙一趟。」
「拿到了調兵的令符?」
眉梢一挑:「正是。」
悠然一笑:「想憑一己之力討還血債?」
「並非陸某一人。」
「靠著那些個老弱病殘?」
「只要是我大宋軍中兒郎,就有衛疆土保百姓之責,即便只剩一口氣,也絕無退縮半步之理!」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像陸兄你這麼想的。所謂的大宋軍中兒郎,多數只是蠅蠅苟且之輩,只圖吃份糧餉,過得一日是一日。至於一方父母官,更是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得頭上的烏紗帽最為重要。明明是個三百人的小隊,硬是上報成千人鐵騎。明明龜縮城內眼睜睜看著百姓慘遭屠戮,卻偏偏報稱奮勇抗敵血戰衛國。說不定,還能弄個褒揚,撈個升遷。可憐那一村的百姓,就算是到了閻王殿也無從喊冤,誰讓他們有這樣的軍隊,誰讓他們是,大宋的子民呢?」
說到最後一句時,元昊似笑非笑眉眼彎彎,語氣裡帶著幾分戲謔,似乎只是心有所怨之下所產生的憤懣。
陸子期神色一凜,肅然而言:「無論哪朝哪代,都必然會有貪贓枉法玩忽職守的無能之輩害群之馬,然則,我大宋對此從不姑息,只要證據確鑿,定當嚴懲不貸!軍中將士鐵血豪情以血肉之軀築我大宋邊防,但有賊人入侵,哪怕追擊幾千里亦要令其血債血償!我大宋百姓個個忠君愛國,絕不會對家國心生叛念,即便到了閻王那裡,也只會立誓化為厲鬼去取那膽敢犯我國土殺我臣民之徒的首級!」
語聲甫落,忽自那高高的枝頭掉下幾捧碎雪,砸在兩人之間,轉瞬,又被飛揚的大雪所掩埋。
元昊垂目看著那幾個迅速消失不見的坑窪,撣了撣肩上積起的白堆:「但願,果真如陸兄你所言才好。」
陸子期頓了一頓,揖手躬身。
略側了身子避過:「在下說了,行想行之事,無關人情,不擔謝意。」
堅持將大禮行完:「陸某非只為內人一事,陸某為的是那死於屠刀下的數十百姓。多謝元兄將敵之實情相告!」
「陸兄就不怕在下是故意提供虛假情報誤導,讓你們去送死?」
站直身子:「元兄磊落之人,必不會行這卑劣之事。明刀明槍堂堂正正分出來的,才叫輸贏。」
撫掌大笑:「說得好!陸兄你既然這麼說了,那麼在下若是藏私的話反倒有不夠光明正大之嫌。」自懷中取出一卷羊皮:「這是方圓百里的地圖,以硃砂筆標註的地方,就是那一小族遼人這幾日的暫居之地。希望能對陸兄此行有所幫助。」<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