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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就是命麼,好端端的誰能想得到呢?
不過是暫住幾日,誰能想得到居然恰好碰上這場突如其來的禍事呢?
宋遼兩國的邊境太平了這麼些年,誰能想到忽然竄出這幫膽大妄為又兇殘至極的遼人呢?
此地明明駐有廂軍數千,誰能想得到在關鍵時刻竟然會龜縮不出任百姓在鐵蹄屠刀下哀嚎喪命呢?
所以,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宋小花在面對這些陌生的親戚時,基本上只聽不說,偶爾輕輕應上一聲,淡淡笑上一笑。
顧念體諒她喪親之痛又大病未愈,人們也並不與她計較,反倒越加憐惜。一邊奉上好言好語好吃好喝,一邊揀族裡好玩的有趣的偶爾摻雜一些她家過去的事兒絮絮說來。
有了這樣細緻貼心而妥當的照料,再加上自己的積極配合努力振作,宋小花的精神和身體很快便好轉起來。
待到終於可以下床,已是第八日的正午。
風雪早已停歇,天地間的灰濛盡散,初冬的暖陽高照,白色在悄悄溶解,屋檐的冰錐正滴下串串水珠。
推開門,寒風倒灌,連忙緊了緊厚厚的長棉衣。
院中積雪已掃淨,地面仍然潮濕,在這片空蕩寂寥中,靜靜站著一襲藍衫。
俊逸的面容有幾分清減,照舊彎了眉眼衝著她笑。
「元昊……」
輕輕喚出這個名字,聲音中不由得便帶了些許哽咽。
八天沒有見到眼前的這個人,也,沒有見到他。
聽那些女眷們說,元昊一直住在旁邊的廂房裡,多虧了他開的方子配的食譜,她才能好得如此快。只是為了避嫌,不便入屋相見。講到這位宋家姑爺的摯友,人人都是讚不絕口的,溫和謙讓識大體有主見,毫不吝惜溢美之詞。
至於陸子期,她的丈夫,則從未聽人提及過。
也許,早已經走了吧?在她說出那樣決絕的話之後……
是不是終覺解脫?會不會有一絲的不舍?
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但那種蔓延四肢百骸的鈍痛卻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終於只剩一個人了……
鼻子很酸眼睛很澀,可遲遲沒有濕潤,似乎所有的淚水在那日之後已經全部流干。
「陪我去祭拜一下我的家人吧!」
「好。」
點上香燭,擺上供品,手指輕輕撫過冰冷墓碑上那四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哥哥,嫂嫂,大柱子,小柱子,雖然我只見過你們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面,但我的血管里流著和你們一樣的血。既然我來到了這兒,成為了這具軀體的主人,那我就是宋小花,你們的親人。之前我的確有一種不真實感,常常覺得這只是一個夢,或者只是賊老天跟我玩的一場遊戲。說不定一覺醒來,我就又穿了回去,回到了那個生我養我的地方,過著我駕輕就熟的日子。可今後不會了,我要踏踏實實繼續現在的生活,帶著血脈中的那份親情。不論你們是轉世投胎還是去了天國,請放心,咱們家,還有我。」
雪未融盡,寒風依舊,縞素的身影在新墳前喃喃自語,看上去是如此的脆弱易折,仿若那株冰雪中的幼樹。
元昊在十步開外的枯樹下默然而立,望著半晌不動一下的宋小花。
多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多想為她擋去所有的傷害,多想讓她永遠成為自己護翼之下的一朵嬌嫩花朵……
然而,不能這麼做。
因為,有陸子期,該死的陸子期。
你到底,死了沒有。八天了,為何杳無音信……
良久,宋小花緩緩站起,活動了一下麻木的雙腿,轉身,面對一直未曾移開過目光的元昊,微微一笑:「我們回去吧!」
元昊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她竟笑了,她又恢復原先的活潑開朗了嗎?好像不是,好像,多了一些什麼……
看著她走過來,心中的一股衝動再難抑制,迎上兩步,停住,陽光有點兒刺眼,手背上早已癒合的傷口在隱隱作痛。暗暗自嘲,他何時變成了一個畏首畏尾之徒?就像,耶律平曾經說過的那樣……
「還記得我那天有一句話沒有說完麼?」
「啊?哪天?」
「沒關係,我可以再說一遍。你願不願意……」
元昊真是忍不住要問問老天爺,他到底做了什麼遭天譴的事情,要這樣一次次將他的話打斷?
遠處響起的喧鬧,鑼鼓震天,在這片曠野之地聽得分外真亮。
宋小花並不甚在意地隨口問了一句:「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元昊卻苦笑連連,無奈答道:「應該是打了勝仗。」
「打仗?」
「陸子期帶兵追擊那伙血洗村莊的遼人,想必,成功了。」
「!!」
因為不想讓病中的宋小花擔心,所以大家都選擇了在她面前絕口不提她夫君出征之事。因為她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的夫君到哪兒去了,所以大家都認定她必然是知道此事的。於是乎,便造成了現如今乍聞之下晴天霹靂五雷轟頂的效果,險些又因為刺激過度而陷入痴傻狀態。
呆愣了一會兒,宋小花忽然在原地一蹦三丈高,揪住元昊就是一頓咆哮:「他一個文官為什麼會帶兵?!他一個知縣為什麼去打仗?他又不是這裡的官兒為什麼要讓他來管這檔子事?遼人那幫畜生比小鬼子還他娘的不是東西還他娘的殘忍變態,萬一打不過怎麼辦萬一受傷怎麼辦萬一……怎麼辦?啊?!」<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