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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麼會覺得皇帝是個好人?
明明聊得好好的,怎麼就突然把他坑進社交地獄了??
皇帝見他苦著臉,十分抑鬱的樣子,繚繞在心頭的陰霾散去些許,哈哈大笑起來。
是啊,他為什麼要這麼早地擔心功高震主的事情?
無論是哪家的人,只要是人才,只要能為朝廷,為社稷做出貢獻,他就沒有必要吝惜恩賞。
這才是一位明君該做的事情。
皇帝與秦氏兄妹相談甚歡,賞賜跟不要錢一樣送去秦府與纖雲宮的事情,在宮裡傳得比風都要快。
但大家的反應都很平淡。
畢竟華妃已經夠受寵了,秦家也一直很顯赫。
甚至有人已經提前開始高興,覺得他們家飛得這樣高,很快就會摔到地上。
皇帝回到勤政殿,趕在慶功宴開始之前,又見了現任內閣首輔一面。
墨成如同他的名字一樣,是一位看起來墨守成規,嚴肅古板的長者。
或許要加上行屍走肉,行將就木這樣的形容。
自他的妻子,皇帝的姑姑,子云大長公主去世之後,他便一直是這幅模樣,仿佛活著的全部意義只有匡扶社稷,護好妻子的弟弟(如今是護好妻子的侄兒)。
皇帝曾經懷疑過墨成,覺得手握大權至此,不該毫無野心。
但如今,他像父皇那樣相信墨成。
墨成向皇帝行禮,起身方說:「聖上在朝會之前,就封了秦躍當昭勇侯。」
「剛好講到這個,他說不要,我總不能真的不給。」皇帝看出他有點不高興,解釋道,「而且子先是良才,人品也好,以後要用到他的地方還很多,朕不想跟他因為這件事起嫌隙。」
君臣相合,共治天下。
這才是他所希望的局面。
墨成平靜地看著他:「秦向安也是人品不差的良才,但先帝依然沒有在他的父親退下之後,就讓他接任內閣首輔,聖上可知為何?」
「為了權衡各方勢力,也因為秦家其他人不一定像他那樣不生二心。」
皇帝流利地回答,但已經不想將精力放在這上面:「姑父,如今大順歷經兩朝,天下已定,比起當一個說一不二的帝王,朕更想給百姓一個盛世。」
「為何我在任用別人的時候,一定要考慮他背後的勢力,一定要提前擔心權利和恩賞助長對方的野心?」
「為何朕不能任人唯賢,察納雅言,有罪論罰,己有過而改之?」
「父皇希望我當一位仁德的明君,而我……如今是在做什麼呢?」
墨成端詳著如今的天子。
天子已及冠三年,在世人看來,他仍是少年天子,難當大任。
對政務和帝王心術,他確實起步很晚。
但不可否認,天子已經成人,擁有明君應有的品德,此刻也戰勝了過往的怯懦,看到了真正所求。
「陛下。」他換了個稱謂,「即使是仁德的明君,也沒有不沾血的。您願以君子之禮待人,他人未必懂得回禮。」
「不談前朝,便是後宮,能由您主麼?」
皇帝表情一僵。
後宮何止是不由他主,就連是後宮的人,也大多是別人替他決定的。
如何寵幸,也幾乎被人定好了方案。
都說皇帝後宮佳麗三千,是何等的幸福。
他怎麼就覺得跟上朝差不太多呢?
頭一個讓他覺得比朝堂上跟自己作對的臣子還要讓他頭痛的,就是如今的後宮之主。
皇帝深深嘆氣:「皇后……朕對她多有忍讓,但她近來越發冷戾心狠,叫六宮不寧啊。」
皇后不能生育,與家人有舊怨的事情他再清楚不過。
也曾有過憐惜與寬慰。
但如今也只剩厭煩和疲憊了。
有愧於她的,又不是他們,更不是那些無辜受罪的人。
墨成:「以如今的局勢,是否要廢皇后可憑陛下的心意。但臣必須要提醒您一句,切不可立秦氏為後。」
皇帝有些驚訝:「為什麼?我記得當年,父皇對她多有誇讚,認為她有為後之才。」
「那陛下可知,為何她最後也沒有被指給任何一位宗室?」
「不是因為……」當時的情況太亂,先帝一口氣砍了三個兒子嗎?
剩下的話,皇帝沒有說出來。
因為他猜到那不是真正的答案。
「秦氏長女,對皇權並無敬畏,又過於聰慧。若為後,帝後相合還好,但若走到帝後離心那一步,便是攝政專權之人。」
換句話說,就是皇帝叫她不高興了,她能把對方架空。
這是沒有後宮不能干政的規矩的。
德昭皇后當年更是一起跟隨高祖打過江山,有過許多部曲。
後黨也曾是先帝在時的一派不可忽視的政黨。
因此奪嫡鬧得再凶,也沒有任何一位皇子的母親敢在德昭皇后面前有一絲不敬。
皇帝:「我瞧她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從前更是討厭弄權之人。姑父多慮了,況且……我暫時沒有廢后的打算,她畢竟是我的髮妻,又沒有做得太過分。」
墨成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沒有進一步勸說。
當一個人因為愛意而看另一個千好萬好的時候,旁人說什麼都沒用。
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皇帝比起與妃子花前月下,更喜歡通宵看奏摺。<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