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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它的家族還在,情況或許會不一樣。
按照北大西洋2型祖母鯨的說法,當初這個虎鯨家族很是興旺,一家能湊出三隻年紀不大的幼崽,後來虎鯨媽媽一定是脫離了家族獨自生活。
這種脫離通常發生在子嗣眾多雌虎鯨身上,它們會從大群里直接帶著孩子分出去成為小群,提高捕獵成功後分得的食物數量。
不過帶著兩個這么小的崽出來單幹的還真是少見。
難道是當年那場一網打盡讓虎鯨媽媽害怕了,不敢再把自己的幼崽和家族裡的其他幼崽放在一起撫養?
有這個可能性啊。
安瀾沉思著。
假如是因為這個,那麼它在保護幼崽這方面已經不是謹慎,而是過激,是驚弓之鳥。連家族這種強力庇護都不相信,不相信失散十年多的過了性成熟期的波塞冬也情有可原。
怎麼說呢……這比忘了還殘忍。
一樣都是孩子,卻要分出個輕重,對波塞冬來說簡直是那場悲劇之後的又一次酷刑。
安瀾親自把它帶出柵欄,就覺得對它有責任,想著還是該勸一勸,到了這份上不如還是放棄算了,留下來也沒什麼不妥,還能給家裡過客鯨找點事做。
但是波塞冬自己不願意。
教它捕獵和社交的薩沙也不願意。
既然大家都還想繼續努力,安瀾也不會去左右它們的行動,只是心裡梗著這個猜測,好幾天都情緒不佳。
一如既往地,嘉瑪充當了感情上的支柱。
雌虎鯨在一次捕獵之後叫住她朝遠離鯨群的方向游,進行了一場私底下的談心。
說是談心,其實只問了一句話。
媽媽問道——
你還記得當初薩沙是怎麼來的嗎?
就這麼一句,卻在安瀾心湖裡砸下石子,掀起重重波瀾。
過去種種從記憶長河裡浮起、閃回,一會兒是薩沙渾身是傷的樣子,一會兒是她教它語言的樣子,一會兒是它叼著海豹朝鯨群靠近的樣子。
是啊,怎麼能夠忘記。
薩沙最後能擁有一個歸宿,靠的是自己日復一日的堅持,感動了維多利亞,也感動了整個虎鯨家族。
這還是沒有血緣關係且不同生態型的極端情況。
眼下波塞冬雖然遭遇噩夢開局,但畢竟有血緣關係擺在那裡,比起當年的薩沙是走運到不知道哪去了,可操作的空間也更大。
安瀾這麼想著,就也準備甩開膀子干,拉著家人開始制定回家大作戰計劃。
既然虎鯨媽媽是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作為年紀不小的長子,幫忙分擔生活壓力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單獨捕獵……薩沙教不了。
薩沙會的一切技巧都是跟著鯨群圍獵學來的,它能做到的單捕並不是什麼技巧,純粹是在野化訓練時喚醒的本能。
全家只有一頭虎鯨能教給波塞冬單獨捕獵的理論知識和系統技巧,那就是在旅行前受了維多利亞好幾年特訓的安瀾。
於是波塞冬剛剛承受了老媽不認它的精神打擊,馬上又承受了被摔打來摔打去搞特訓的肉體打擊。
安瀾可不會放水。
當年維多利亞怎麼逼她,現在她就怎麼逼波塞冬。
每當它嚎著太累了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時,她總是非常「溫和」地進行勸說——別的雄虎鯨可以單獵小灰鯨,相信你也可以,加油哦。
波塞冬:「……」
敢怒不敢言,只能加緊訓練。
反倒是薩沙樂得清閒,一大把年紀了時不時還要過來蹭課,接著再對某些沒見識到過的捕獵技巧指指點點。
看著不像是油盡燈枯的樣子。
有時候安瀾被它噎得覺得自己死了它都不會去世。
在無情的捶打之下,波塞冬進步神速,行動間完全脫去了圈養虎鯨的生疏。它從最開始的空手追媽媽,變成後來的叼著海豹送給媽媽,再後來還能在鯨群允許時叼著鬚鯨幼崽被吃剩下的身體過去討好媽媽。
到了這時,雌虎鯨也知道維多利亞鯨群不是要攻擊它,而且反正跑不掉,因此也不刻意強求保持距離了。一休息一放鬆,它就有功夫來看這邊上演的雞飛狗跳,只是禮物幾乎沒接過。
波塞冬也不氣餒,
送一次兩次沒效果,它就換個獵物再送,只要不是雙方各奔東西導致失聯,總有一天會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攻略不了老媽,攻略弟弟妹妹也行啊,送了幾次幼崽看見它都不是瑟瑟發抖的樣子了。
就這麼拖著拖著,拖到最小的幼崽兩歲大,雌虎鯨終於鬆口,允許波塞冬在小鯨群邊上四五十米處活動,基本上算是釋放了一個友善信號。
薩沙高興得飯都多吃了兩口。
後來有一天早上,波塞冬突然游回鯨群里來,鳴叫聲還斷斷續續、支支吾吾,安瀾就知道事情已經走到了最後幾步,是告別的時候了。
即時到了那時,薩沙也沒有流露出失落。
甚至安瀾和嘉瑪都感覺到了它心中瞬間落下的大石。
也許虎鯨沒有像人類那麼複雜的語句可以作詩寫詞來表達自己的感受,但在內心深處,它們什麼都懂,什麼都看得清楚明白。
一個家族就是一條命運線。
有些存在被這條命運線吸引,先是繞著它打轉,然後併入進來,成為命運線中新的一股;但有些存在有著自己的命運,它們匆匆趕來,匆匆相遇,又匆匆離開,在邂逅時就知道可能留不住。<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