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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察絮絮叨叨地說著老巴斯陀有多麼神機妙算,多麼神勇,多麼果決,不僅帶人當場擊斃了好幾個壞傢伙,還順藤摸瓜找到了他們上線的線索;李時不時在邊上附和,只到最後才潑了一盆冷水,說起這件事被某些政客盯上的故事。
「巴斯陀說這次很有希望能把一個大團伙連根拔起,對他們來說哪還有比這更好的政績呢?沒線索的時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線索了就跟禿鷲一樣趕著搶功勞……」李喃喃地說,「我們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能多簽幾個字,對吧?」
安瀾看著他,溫柔地眨了眨眼睛。
於是李又高興起來:「希望抓捕能順利。」
是啊……希望後續的一切都能順利。
時隔多年,非洲象的死亡頻率終於迎來了一次肉眼可見的下降,在之後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裡,安瀾只聽到了三次悲傷的象歌。大象電台生機煥發,到處都是求偶喊話,到處都是小輩在玩耍。
總在夜晚響起的槍聲,似乎也成了舊日遠聞。
安瀾和諾亞期待著一個還在旅程中的回音,但他們都清楚像抓捕跨國犯罪團伙這樣牽扯很大的工作,絕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完成,也不可能時時漏出準確的消息,還不如把精力花在象群本身。
這一回,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等多久。
轉折發生在重入旱季後的一個清晨。
那天天剛蒙蒙亮,安瀾就從睡夢中驚醒,心更是像被懸絲掛起來一樣,急促又不安地跳動著。諾亞在她邊上小步走動,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們對視一眼,都像是有了某種模糊的預見。
而這種預見在小船漂來時到達了巔峰。
以往來探望二代象群的獨木船多數時候只有一艘,但是今天,出現在河面上的是兩艘,前方坐著象群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兩名保育員,後方則坐著已經有一段時間不曾到訪的露皮塔和威爾。
基普加各夫婦上年紀了。
露皮塔扶著船舷下來的時候,陽光照拂她的鬢角,帶起斑駁的白金,她的眼角也早有了細細密密的紋路;威爾更是面帶病容——自從幾年前一場大病之後,他再也沒有完全康復過,現在扶著妻子的手走在河灘上,他一瘸一拐,用力過大時還會微微皺眉,似乎有哪裡牽拉著疼。
但他們看起來……都很快樂。興高采烈。
露皮塔的眼睛在發光,那是一種多年夙願得到報償的快慰,是一種積壓了許久的陰霾驟然被掃去的振奮,擺脫了肩膀上的重壓,她甚至無意識地哼著小曲,頑皮地小步跳過了一處軟泥。
就在這個瞬間,安瀾想起了他們共享的往事。
那是她和萊婭還被關在臨時圈舍的時候,露皮塔與威爾匆匆趕來,帶著將小象迎回草原的熱望,彼時的他們躊躇滿志、堅定不移,決心要為她們找到原生象群,只是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和萊婭落入了兩雙穩定的、值得信賴的手中。
在那以後,項目組果然找到了卡拉家族。
回頭看看往事,那次成就正是達拉加的起源。
達拉加建成以後,露皮塔常常在圈舍里耗費一整個下午,不間斷地吐露著內心的煩惱,絮叨著不知何處聽來的八卦傳聞,而她則會安靜地傾聽。
一路走來,她們成了親密的家人、心靈相交的夥伴、朝著同一個方向奔跑的戰友。
數不清多少次,露皮塔憑著這份親密與信任選擇了放手去做,她留下了諾亞,她將幾個圈舍接通,她打開軟放歸區的門,她一次又一次地為象群——為安瀾,帶來好消息。
此時此刻,安瀾的心像羽毛一樣高飛。
果然,露皮塔最後小跑兩步,笑著拍了拍她的側腹,然後從包里掏出了一個相機。這顯然是在有什麼事值得慶祝、值得留念時才會有的舉動。
「我們贏了!」威爾宣布。
摟著諾亞的象牙,他站得筆直,好像全然忘掉了病痛。
在護林員與調查員們不眠不休的追究之下,在在部分政客為了政績而大開的綠燈之下,在輿論帶來的壓力之下,追捕工作取得了驚人的進展。
人們在一處被端掉的窩點中找到了這個盜獵團伙的帳冊,發現他們已經在奧卡萬戈活躍了將近十六年,而在過去十六年時間裡,不說活體,不說其他動物製品,光是被走私的象牙就達到了喪心病狂的上千之數。
隨著這些帳冊被發現,隨著罪人落網,消息開始被走漏,一些參與了血色交易的「上流人士」也被剝去了光鮮亮麗的外衣,徹底名聲掃地,正疲於使喚公關團隊去應對社交平台上聲討的聲音。
……上千。
安瀾暗暗嘆了口氣。
在她與萊婭被運走時曾經過一個縈繞著血氣的倉庫,只那一處便堆滿了無數非洲象的血淚。
它裝過萊斯特的殘軀,裝過詹妮特的遺骸,裝過卡拉家族在那個災難之日被生生剜去的一塊血肉,哪怕眼下長輩們並不在此處,或許也無法理解什麼是審判,什麼是施刑,什麼是伏誅,但它們將永遠不必再嗅到任何一縷與苦痛相關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是的,這片天空之下仍然存在陰霾之地。
一個老牌團伙被連根拔起,市場卻不會消失,山大王不再,留下群狼環伺,垂涎三尺……但至少現在他們還不敢頂風作案,至少現在,奧卡萬戈可以享受這份來之不易的寧靜。<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