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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瀾很難不對這個小伙子產生些許同情。
後院裡的鸚鵡實在是太多了,每天早上她都能聽到從樓下傳來的穿透力極強的叫聲,而且會一直持續到深夜時分。
憑藉自己不知道多少年前學過的知識,安瀾差不多可以分辨出比較有特色的鸚鵡的聲音,再多的就全是連蒙帶猜,只能等以後自己長大點去後院親眼看——假如她沒有被賣掉創收的話。
嗓門最大的是幾隻金剛鸚鵡,它們就跟腦門上掛著鬧鐘一樣,天還沒亮就扯著嗓子高聲叫喚。一隻嗓子特別劈的鸚鵡總是最先發動,其他鸚鵡立刻跟上,你一聲我一聲,跟吵架似的,有時候還會突然冒出來幾句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中文和英文的髒話(她非常懷疑這些聰明的大鳥其實完全明白自己在學舌的詞語究竟代表什麼含義)。
金剛鸚鵡罵起來五分鐘之後,葵花鳳頭鸚鵡和太陽錐尾鸚鵡就會不甘示弱地跟上,緊接著是大受冒犯的棕櫚鳳頭鸚鵡,嘰嘰喳喳助陣的虎皮鸚鵡和和尚鸚鵡,一邊看好戲一邊發表見解的其他鸚鵡,最後才會是兩隻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高聲尖叫的雙黃頭亞馬遜鸚鵡。
有趣的是,不管是什麼鸚鵡,只要聽到這兩隻雙黃頭亞馬遜鸚鵡開口尖叫,哪怕還沒睡醒、忙著吃食、正在親熱,都得用最大的嗓門回敬它們兩三句。
安瀾懷疑這些雙黃頭亞馬遜鸚鵡一長串的尖叫聲其實是某種能跨越種屬讓大家充分理解的髒話,而且是小嘴抹了蜜般的持續輸出,要不然不可能達到這麼震撼的一石激起千層浪效果。
有一說一,她寧可去聽指甲刮黑板的聲音十小時,也不想聽這些大鳥用她暫時還無法理解的語言開啟罵戰(或者聊天)。
太、吵、了。
老劉要不就是居住在偏僻地帶自己有一塊地皮的土豪,要不就是給鄰居砸了大把大把的鈔票,說不定哪天等她攀在院牆上往外一看,就會發現自己住在什麼聾啞人看護病院裡。
也只有當它們心情好的時候才能讓人鬆快一點。
雙黃頭亞馬遜鸚鵡是天生的歌神,底下兩隻能熟練演唱從陽春白雪到下里巴人的各種歌曲,其中一隻最喜歡唱《我的太陽》,另一隻則對《縴夫的愛》和《我是一隻小小鳥》。
其他鸚鵡或多或少也能唱,無非是有的鸚鵡可以唱出歌詞,有的則只能哼哼曲調;有的鸚鵡音準准得可怕,有的則處於一種誰也不知道在唱什麼自娛自樂自嗨的狀態。
每每這時,安瀾就會慢慢地平靜下來,享受鳥兒帶來的音樂盛宴。
吵鬧歸吵鬧,生活在一個將來會有很多同類的家庭里比起獨自待著肯定要好很多,如果幸運的話,這裡的很多個體都能陪伴她走過這一世的時光,等上了年級還可以湊在一起罵罵街聊聊天,想必會很有趣吧。
老劉大概也很享受這種熱鬧。
對小陳和安瀾來說顯得有些過分嘈雜的生活環境對他來說不知怎的竟然剛剛正好,或許是因為老人家年紀大了,耳朵背了,為手機設置的來電鈴聲每次響起時都能把一個飄在空中的靈魂震得頭暈目眩、找不著北。
安瀾衷心盼望小陳能儘快說服他去辦理一些必要的證件,這樣她就不至於太擔心會在未來某天被帶離這個現在看起來還算不錯的生活環境,陷入不知道第二頓飯在哪裡的悲慘境地——
就算是行走的人民幣也不是沒有流落街頭悲慘死去的記錄,許多城市裡被丟棄後代代繁衍慢慢野化成群的鸚鵡都快要占領公園和濕地了。
不過此時此刻想這些還太過遙遠。
她首先要熬過漫長的四周,祈禱自己不會在某天醒來時聞到蛋臭掉的味道,然後再經歷一次艱難的破殼之旅。
等待的過程是累人的。
累人,而且無聊。
安瀾簡直對兩腳獸日行數次的拜訪翹首以盼,將他們的閒聊當做人被定住時全部的精神寄託,其他時候則全靠房間裡播放的音樂聲續命。
據說老劉堅信播放音樂能使鸚鵡蛋的孵化率變高,也能使新出生的小鸚鵡變得更加強壯、更加聰明、更加親人。
很難講這個認知是不是來源於當年報紙上非常流行的奶牛聽音樂能多下奶的故事。
第十五天時,一老一少確認了鸚鵡蛋發育良好,那天他們在房間外面小酌了幾杯,陳姓青年約莫是有點醉意,待在三樓都能聽到他一邊嚎啕大哭一邊跟後院裡的鸚鵡吵架的聲音。
最悲慘的是他還沒有吵過那些鸚鵡。
他每說一句,就會有至少兩隻金剛鸚鵡中氣十足地「啊」一聲,邊上還有折衷鸚鵡「笨蛋」「傻瓜」地在幫腔,小陳雙拳難敵四手,最後被雙黃頭亞馬遜鸚鵡用字正腔圓的《織毛衣》當場KO。
安瀾認為老劉不可能那麼潮流,還會讓鸚鵡學唱《織毛衣》,他看起來就像是會欣賞京劇唱段的那種老爺子,再緊跟時事也頂多能跟到桑塔納里播放的勁歌金曲碟,所以這首歌必定是他的後代或者鸚鵡的前任主人教的。
一想到可以真真正正開口說話——她有很多很多年沒有說過人類的語言了——那種想要交流的渴望就變成了皮膚底下不間斷的瘙癢。
幸運的是,兩枚鳥蛋在二十七天時都有動靜了。
安瀾感到一股熟悉的拉力在把她往其中一枚鳥蛋里牽引,隨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不清,最後完全歸於黑暗,緊跟著到來的是束縛感和窒息感,警告她必須迅速脫離這個已經不再安全的發育場所。<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