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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面對老虎,不能轉身就跑……一定要站直身體、張開雙臂,不能蹲下或做任何使人看起來變小的舉動……一定要慢慢後退,不能挑釁老虎……如果有條件,可以製造出響亮的聲音,老虎並不是非常膽大的生物……
老獵手教的話在阿廖沙腦海里打轉,可無論他怎樣應對,這隻大老虎都紋絲不動。
這種詭異的對峙讓他徹底陷入了絕望。
沒有後援,沒有獵槍,連能用來躲閃的掩體都沒有。
怎麼就這麼寸?
馬戲團跑出一隻老虎,有幾百條路可以走,正好和自己走了同一條路?
就在阿廖沙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東北虎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這頭龐然大物先是舔了舔前爪,然後優雅地躍過石凳,踏上了河邊的小路。
三米,兩米,一米。
距離越來越近,阿廖沙不得不往後退去。
全部心神都放在老虎身上,他忽然腳下一滑,趕緊用雙手扶住地面,才沒摔得狗啃泥。他扭頭一看,原來是自己已經退到了河岸邊緣的斜坡上,再往下走就是冰冷的阿穆爾河了。
這種天氣掉進河裡,哪裡還會有命在?
阿廖沙怕得冷汗直流、牙齒打顫,甚至開始說胡話。
「我把你帶到這裡,你才能吃香的喝辣的,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他絕望地說,「乖老虎,好老虎,等我出去一定給你買肉吃,買很多很多的肉……你喜歡羊肉還是牛肉,兔肉還是馬肉……我會帶你去森林裡,我給你建游泳池……」
有那麼一瞬間,他翻來覆去的胡話似乎起效了。
東北虎停住腳步,回頭打量著,好像被其他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阿廖沙心氣一振,他用膝蓋撐著地面,雙手摳著被雪浸透的、硬得像石塊一樣的泥土,用盡全力把自己往上拔。羽絨服在地上摩擦,嘶嘶作響,很快又被地面刮破,「刺啦——」,在寂靜的夜色里震耳欲聾。
老虎居高臨下,前臂撐開抓住河岸邊緣,旋即是一聲穿雲裂石般的虎嘯。
這聲音仿佛刺破了無用的皮囊,直接席捲到了靈魂之上。此時此刻,阿廖沙完全理解了人類先祖在叢林中面對猛獸時的感觸,這種恐懼是天生的,是被寫在骨血里的,是代代相傳的。
他抖得像篩糠,再度往下滑去。
手指失去知覺,膝蓋痛得鑽心,腳趾和皮鞋長到了一起。
他還不肯放棄,用盡全力側著身走了兩步,想走到其他地方去爬上岸。但雪地濕滑,加上河水潤澤,沒走兩步,他腳下一滑,險些直接栽入河中。
不能上岸,不能下水,不能走動。
已然是陷入了絕境。
阿廖沙悲從中來,失溫讓他暈眩不已、驚恐萬狀,亂七八糟的幻覺開始在腦海中孕育。
他一會兒覺得自己已經被老虎吃掉了腳,要不然怎麼連腳趾都感覺不到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沒了手,要不然怎麼動也不能動;最後乾脆看到自己被活生生地吃到了,連個渣子都不剩。
當終於失去力氣,漸漸滑入河中時,他還在竭力抬著頭。
水面沒過他的眼睛,碼頭的微光隨著水波捲動著,將老虎的臉扭曲得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魔鬼。恍惚間,阿廖沙看到了另一頭死去老虎的臉。它死得很難看,舌頭拉得長長的,指爪在車廂里拉出了無數血痕,但並不妨礙他把值錢的部分都從它身上拿走。
這頭老虎,那頭老虎,很多很多頭老虎。
許多年前,一個老護林員拄著拐杖邊追邊在後面大喊:「你們會有報應的!」
阿廖沙對此嗤之以鼻。
報應只不過是弱者的自我安慰。
當他把動物殘骸和活體動物運出去時,他得到的是一堆又一堆的鈔票,是一聲又一聲的吹捧。這些鈔票為他換來了美女、豪車和其他人類所能想到的一切享受。
他沒有什麼倒霉童年要治癒,沒有什麼破敗家庭要贍養,也不是在遭受什麼病痛的折磨——
世上哪有那麼多悲慘故事。
而大惡之人的悲慘故事也不值得去聽。
阿廖沙朝水底沉去,冰凌撞在他身上,撞出一串串咕嘟咕嘟的氣泡。
濕透了的羽絨服比石頭還要沉重,冰冷的水像一千根一萬根針一樣從他的毛孔里鑽進去,在皮膚下面遊走,嚴寒如同一條盤踞起來的毒蛇,試探著朝臟器吐出蛇信。
他緊緊揪著胸前的衣服,聽著耳邊越來越響亮的心跳聲,害怕下一刻它就會驟然停止。
而它也的確停止了。
安瀾端坐著,一直等待沒有響動才離開河岸,朝著更遠的地方奔去。
大雪很快就掩蓋了她梅花般的腳印,只留下沉默的河水,在將一個惡徒最後的痕跡吞噬殆盡。
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整座城市都會鮮活起來,沿河而居的人們會搓著手、呵著氣,將窗簾拉開、窗戶升起,他們會討論著過去一夜所做的美夢,討論著今日一天的計劃安排,討論著附近馬戲團發生的奇事,討論著母親河何時完全解凍,好讓那些沉睡的大船再次在河面上遠渡。
偉大的阿穆爾江。
它為生命帶來水源,為工廠帶來電力,為城市帶來無盡的寶藏。
至於它帶走了什麼,又有誰會在意。
第43章
《揭秘大環遊馬戲團的前世今生》<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