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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她感到震驚和困惑。
放在別的象群,年輕公象被趕走那是天經地義;哪怕放在二代象群,曾經也有一年,保育員們還來不及眨眼,就同時有五頭小公象離開了家族。
留下來的曼蘇爾當時被認為是「年紀還小」,但一直等到母象進入孕晚期,等到幼崽出生,甚至等到最小的妹妹象都開始和路過的漂亮雄性交流,它還被允許待家族之中,沒有受到敵意的針對。
所有人都覺得曼蘇爾會是個罕見特例,去年還有學者發了一篇論文,七拐八拐拐到了曼蘇爾和頭象達達在另一片大陸去時的經歷,認為這是共同度過失恃幼年期給它們留下的深刻痕跡。
且不說這個「共同」有多大水分,反正營地也給不出更合理的答案,再加上它們重逢時一下子就認出了彼此,相信這個結論的保育員還挺多。
難道……現在就是特例終結的時候了?
理察走進辦公室時,露皮塔和威爾正把列印出來的活動路線圖放在桌上比對,他遠遠地瞥了一眼,動搖的心頓時已經信了七七八八。
無他——
象群的活動區域實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到看不出少了一個成員對它們有什麼影響,幾張紙上唯有那麼一個紅點在朝遠方飄蕩,並且目標明確。
這天下午,理察拽著李坐上了越野車。
他們抵達小島時,象群剛剛喝完水,亞賈伊拉和贊塔拉著兩隻幼崽洗泥浴,頭象達達則站在角落裡,鼻子勾著妹妹象,約莫在說什麼悄悄話。
看到這樣「正常」的景象,兩個保育員雖然心裡知道早晚有這一天,也難免有些悵然,可一口氣還沒嘆出來的時候,讓人大驚失色的事就出現了。
一頭公象擠開樹叢,走到了河邊。
「老夥計……」李捅咕了他一下,遲疑地說,「你看那邊……我是不是沒睡醒,那是不是曼蘇爾啊?」
理察往過一看,眼睛差點瞪出眼眶。
追蹤器不是顯示它都跑到老遠的地方去了嗎?說好的一天比一天走得遠,有計劃性地慢慢適應獨自行走的生活呢?敢情從一開始就沒想離群啊?
兩個保育員百思不得其解,漸漸懷疑人生。
更糟糕的是:接下來一段時間,情況並沒有好轉,而是越發朝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地方狂奔。
曼蘇爾不斷地離開象群,又在毫無規律的遊蕩天數後回歸。它走過的路在地圖上拉成了複雜的形狀,通常以曲度很小的線起始,緊接著是吃飯、喝水時形成的「毛線團」,最後又變成趕路的線。
它好像在目的鮮明地尋找著什麼。
問題在於——它能是在尋找什麼呢?
理察開始覺得樹林裡有哪裡不對了,就連心比較大的李在復盤象群近況時都有點遲疑,私下還總問自己的搭檔:會不會是生病了呢?會不會是受傷了呢?要不要把它帶回營地呢?
一天上午,兩個保育員看到了「決定性」證據。
曼蘇爾用象鼻卷著個沾了泥土的打火機,察覺到人類的到來,它像要刻意展示一番自己的發現一樣,把那無論哪面都寫著「危險物品」,寫著「動物莫近」的東西交到了理察的手裡。
說實話,非常真:那個瞬間,理察魂飛天外。
隨著各大保護區的旅遊開發,「誤食垃圾」也成了許多野生動物得病、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大象這種動物體型又那麼大,不會立刻出現食不下咽之類的反應,等到了問題反映在精神狀態上的時候,往往已經情況嚴重,需要開刀處理。
給這種噸位、這種活動方式的動物開刀……光是想想就是獸醫、保育員和康復專家的噩夢。
理察像接手榴彈一樣接過了這枚打火機,迅速塞進了口袋裡。當他這麼做的時候,曼蘇爾竟然罕見地表現得不太高興,更是讓人提心弔膽。
他和李不得不再次提高了造訪象群的頻率。
一周後,曼蘇爾給保育員們「展示」了一塊布料的碎片和一張零食包裝紙。第二周,這頭小公象又帶來了另一張包裝紙和一個空了的莓果罐頭。
李注意到每當它走近的時候妹妹象總是會跑得很遠,考慮到它們和達達曾經是「鄰居」,以往也相對親近,這種表現堪稱離奇,非常值得注意。
「別不是她把曼蘇爾帶回來的東西吃了吧?」理查憂心忡忡地說,「你看這個罐頭,邊上多鋒利,還有防腐袋殘留,萬一不小心吞下去……」
說著,他再也坐不住了。
收到消息的基普加各夫婦聯繫了當地護林員,建議他們在附近摸排,觀察是否有遊客違規露營留下的產物,但一無所獲。小公象曼蘇爾倒是對他們的「探索」行動很感興趣,全程跟在後頭。
摸排結束時,理察摸著它的側身,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他也好,搭檔也好,都再也受不了了。
「也許你會說我是瘋了,老兄,但我真的覺得曼蘇爾跟到搜尋隊裡來不是對垃圾感興趣。」這天夜裡,李堅定地說,「我覺得他想告訴我們一些事……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是這麼想的。」
理察沒搭話——他也有這樣的感覺。
曼蘇爾小時候常常把壞掉的玩具藏起來,直到被保育員輕輕推搡著追問,才會鼻子一卷,帶著他們往藏寶地行進。這幾天,它也常常在他們周圍卷鼻子,偶爾還會長久地注視著他們。<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