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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窩成了民警巡護的必經之路。
每年都有新的幼鳥在窩裡誕生,受到三位長輩的撫育,然後在具備獨立生存能力時離開巢穴,成活率感人。這樣連續多年,原本金雕密度不那麼高的地區都變得競爭激烈起來。
某天這裡迎來了一個很特殊的客人。
這位青年是從更北邊趕來的,他穿著一件厚厚的大衣,說著一口還算流利的夾雜著哈薩克語的中國話,不仔細看看不出他是個蒙古哈薩克人。
據他自己說他今年24歲,現在在華國留學讀研究生,主攻天體物理學,因為在新聞媒體上看到這裡有一窩特別出名的金雕,而且其中兩隻在看了報導細節之後覺得可能是他認識的鳥,所以特地過來看看。
因為七扭八歪的私人關係,布日格德找了個假日載著青年一起往草原上行進,在離峭壁有段路的地方停下來用望遠鏡觀察,一邊聽著對方講述自己的故事。
這大體上還是個比較圓滿的故事。
就是故事的另一個主角始終沒有名字,只是「布爾克特」「布爾克特」「那隻鷹」「那隻鷹」地叫著,好像它的名字就是「那隻鷹」一樣。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疑惑,青年短促地笑了笑。
「當時長輩們都讓我給她起一個名字,」他說,「每個人都說要起個好名字,可以是英雄,可以是勇士,只有給了她名字,才算是真正擁有了她,當別人叫起來時,會說這是某某人的某某。」
布日格德捧起保溫杯:「但你沒起名字。」
「其實……我起了。」青年撓撓頭,「第一天抱鷹回家的路上我就起好名字了,但一直到家裡,也不是,一直到她飛走,我都沒說出口,總覺得只要叫了,將來就很難把她放走了。」
布日格德挺直腰板:「起了個什麼名?」
青年於是說:「朱爾德孜。」
啊,是星星的意思啊。
老民警很快意識到名字象徵的含義,在他看來這是某種愛稱,可能意味著那隻鷹對青年來說像星星一樣重要、像星星一樣美麗璀璨,就跟起「珍珠」、「花朵」是一樣的道理,
在他聽說那隻大金雕叫沙烏列之後,就更堅定了這種想法。一隻叫「光輝」,一隻叫「星星」,似乎沒有任何問題。
青年並沒有糾正什麼。
此時此刻回首往事,那時候的想法還是清晰可見。
在抱起那隻鷹、說出那句話的第一秒鐘,他就覺得自己向爺爺的要求屈服了,而一旦開始馴鷹,爸爸自然不可能再去考慮他真實的願望,畫冊上畫著的一切也就不可能被展現在他面前,揭開神秘的面紗。
他在心裡給那隻鷹起名叫星星,最初並不是在提醒自己得到了什麼,而是在紀念自己放棄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後來那隻鷹打翻了畫冊。
再後來她遠走高飛,給所有獵人留下一個背影。
好像命運繞了一個大圈又回到原點,他把鷹的舉動看作是上天的暗示,通過不懈努力說服家人,走上了學習進修的道路。
它飛走時是如此自由。
他也應該去尋找自己的自由。
對一個起步如此之晚的孩子而言,學習是艱難的,有時候也是痛苦的,但不學習,就永遠無法掌控屬於自己的命運。
每當他感到動搖時,就會去翻一翻那本書里的星星,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在夢裡回想自己曾經擁抱過的星星。
「你說得對。」青年最後說道,「確實是因為思念和喜愛才會有這樣的名字,至少後來一直是這樣的。其實當時那隻鷹飛走的時候我還有點捨不得,而且也擔心她在外面過得好不好。」
好不好?
布日格德陷入沉默。
他想了想有幾年冬天特別寒冷時金雕們的表現,想了想已經習慣每年收到禮物的牧民,又想了想那七八隻在救助中心住過的幼鳥,艱難地說道:
「那隻鷹在外面還是很厲害的,前幾天還有攝影師拍到她抓兔猻了,把兔猻追得跑得比兔子都快。」
青年點頭:「她很早的時候就能抓狐狸了,那會兒還是小鳥呢——啊,出來了。」他指指架在峭壁上的鳥巢。
兩隻大鳥從山洞中走到陽光下,一隻頸毛閃著亮金色,一隻頸毛閃著紅棕色,交相輝映,格外美麗。
在它們身後,另一隻大金雕也走了出來。
那隻鷹挺立身體,舒展翅膀,背毛順滑得像一匹綢緞,泛著絳紫色的烏光。
它把每一根羽毛都和陽光交纏在一起,然後從崖壁前傾,緩慢而優雅地拍打著羽翼,投身到了風的懷抱里。
名為卡班拜的青年抬頭張望,看著這隻翼展超過兩米的大鳥從他頭頂上掠過。
振翅高飛,直上雲霄。
第132章
安瀾一家給本地金雕種群增長作出了巨大貢獻,在長達二十年的繁衍生涯里,至少三十隻幼鳥全須全尾地離巢,飛向屬於它們自己的未來。
親鳥輩的某些習慣也在這個過程中潛移默化地傳給了幼鳥,有些頜教科書上寫的沒什麼兩樣,有些則讓專家學者摸不著頭腦:
數百平方公里內摸到的每一隻鳥巢幾乎都帶著點稀奇古怪的點綴,紅黃藍白橙都有;
雄鳥在向雌鳥示好時除了表演還會贈送一些鮮亮的皮毛和花朵,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比一年四季都在給老婆送花的輝藍細尾鷯鶯還要講究;<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