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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爸媽進來的時候安瀾和諾亞還在吃中午沒吃完的一小盒堅果,看到他們倆,習慣性地叫了一聲「爸爸媽媽」。晏爸被小熊老師叫到邊上去說白天課程的進度,晏媽則拿著冰棍朝里走,顯見是想把東西遞給兒子吃。
這是她從暑假培養出來的習慣。
小男孩喜歡吃這個口味的冰棍,只要吃到心情就會很好,而且因為慢慢在學會說話,接過別人遞給他的東西就會說「謝謝」,有時候還會說「好」,雖然沒有叫出名稱,作為一個母親,她也滿足於這些簡單的對話,總比一句話都不說要強得多。
但是今天似乎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晏晏坐在地上玩積木。
當媽媽走過來時,他的視線習慣性地落到了冰棍上面,沒有往其他任何地方瞥。
他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看得那麼認真,仿佛在思索一些其他人都無法理解的東西,在搜腸刮肚地尋找一些不知道被壓放在哪裡的、早就想說的、但一直說不出口的話。
忽然他有所明悟。
忽然一切都豁然開朗。
他小聲說道:「下午好,媽媽。」
這一聲石破天驚,整個房間都陷入了一片寂靜當中,每個人——每個人都在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們真的聽到了嗎?
他們真的聽到了由這個孩子主動發起的、稱呼正確場景也正確的對話了嗎?
他們真的聽到他在出生那麼多年後第一次叫「媽媽」了嗎?
一聲抽噎打破了房間裡的寂靜。
抓著冰棍的女士大哭著跑向兒子,跪倒在他身邊,她哭得那麼丑,哭得那麼難看,但看在安瀾眼中卻是天底下最美麗的畫面。
小男孩不習慣這種親近,就像被網罩住的貓一樣向後仰著身體,希望能通過類似的方式把自己掙脫出來。他的母親雖然還在哭泣,但是第一時間發現了這種不適,立刻往後退開了一段距離。
「對不起,寶貝。「她擦著眼淚說,」媽媽只是太高興了。「
晏晏咕噥了幾聲。
但是他沒有再往後退縮,而是坐在原地玩起了被鸚鵡咬成三瓣的堅果,想要把它從破碎的、空洞的狀態重新拼合,拼回原來正常的、完美無瑕的樣子。
第213章
人和人的感情是不相通的。
人和鳥的感情也一樣。
當安瀾和諾亞在康復機構過著吃好喝好精神富足的幸福生活時,老劉在家裡一邊忙著照顧剛剛破殼的幼鳥,一邊忙著擔心出去闖蕩的大鳥會不會想家,硬是把自己忙瘦了三斤又吃胖了四斤。
三枚蛋最後只孵出來一枚。
老爺子本來覺得有點對不起大黃小黃,結果出去就看到它們在藤架頂部上躥下跳打得不亦樂乎。一旦接受大黃小黃加起來擠不出半毫升父愛母愛這件事,他自己都鬱悶不起來了。
養育幼鳥並不是什麼難事。
難的是在養育幼鳥的時候別太經常被既視感抓住,回憶起安安和鬧鬧剛破殼那會的時光,繼而思念起家裡最通人性的鳥來。
老陳嘲笑他像個「空巢老人」。
比喻意義和字面意義。
為了還擊這個蹩腳的雙關語,老爺子在電話里陰惻惻地把老陳年輕時幹過的糗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並威脅說有朝一日這些東西都會被寫進訃告裡跟他一起埋了。
「你有那機會嗎?」老陳只是翻了個白眼,「你這種掃個地都能把自己摔著的老傢伙還是省點心吧,到時候我會記得找個出版社幫你把幾十年前寫的什麼情歌詩集去發掉,再讓我孫子去給你摔盆,也算為遺產儘儘孝了。」
老劉:「……」
對天發誓小陳在三樓都聽到了從一樓傳來的咆哮聲,中間還夾雜著各種國粹精華,包括不僅限於對他祖上無數代的親切問候。
可憐的小陳無法加入這兩位長輩的戰爭中,只能默默把壞掉的取暖燈泡重新裝好,默默在角落放上樟腦丸,默默拎著垃圾踩著三輪車到山下去倒掉。
誰能想到這種偏遠山區都得垃圾分類呢?
他在徒手扒拉垃圾袋的時候絕望地想。
或許是時候去考個駕照了,或者也可以去雇個司機,這樣就可以載著老爺子在康復機構和別墅頻繁地兩邊來回,緩解一下家裡日益濃重的酸溜溜的氣氛。
可是有些人的嘴比金剛石還要硬。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回去說要收拾東西下山去看安安的話,老爺子肯定會先嚴詞拒絕,再大肆嘲笑並對他指指點點他,最後並且表示自己一點也不想家鳥,一點也不。
好像他不是那個每隔三天都要跟雅芳奶奶通電話詢問兩隻鸚鵡近況的人一樣——「重了沒」,「長了沒」,「吃得好嗎」,「睡得好嗎」,「拉得好嗎」,「開心嗎」……
唉。
今天的生活也是這麼苦澀。
小陳把最後一袋垃圾丟進黑色垃圾桶里,拎著領口扇了會兒風,就準備推車往山上走。還沒推出兩步,迎面碰上同樣來丟垃圾的李老漢。
李老漢是躲出來抽菸的,這幾天他平均每天丟四袋垃圾,丟一次要花半個小時,五分鐘丟,二十五分鐘站在山路上冷靜一下,找點人煙氣。最近石老太越來越痴迷念經,他住在家裡感覺自己隨時隨地都要被超度了。
兩位年齡不同、身份不同、境遇不同但煩惱程度相同的男子在垃圾站交換了一個苦澀的眼神,因著算是舊相識,拍拍肩膀點點頭,各奔東西。<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