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頁
五月上旬的一天,四名保育員和嚮導開著一輛越野車跟隨二代象群進入草原。汽車在顛簸里緩緩爬過了七、八公里,奔向附近最近的水源地。
亞成年小象們走在平坦、枯黃的草地上,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加快腳步,土路另一側則是一片稀疏的樹林,視野阻擋並不算太嚴重,但饒是如此,等阿斯瑪感覺有哪裡不對、偏過頭去的時候,已經直直對上了一頭巨獸的目光。
那是一頭三十歲左右的母象。
她本能地分析著。
耳朵在猛烈地扇動著,鼻子在車前燈側面遊走,腳掌不耐煩地踏著地面,眼睛後面的腺體掛著濕痕……不管這頭母象究竟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它現在的心情都很糟糕,非常、非常的糟糕。
李條件反射地踩下了剎車。
他的決斷是正確的——更多大象在前方的樹林邊緣出現,加入了這頭母象。從這個方位,數不清究竟有幾頭,但數量毫無疑問上了雙,而且露面的都是成年個體,這種等級,別說停下一輛車,就是掀翻一個車隊都綽綽有餘了。
沒有人會想踩油門往大象的象牙底下飛。
能夠跟到野外的保育員和嚮導都經過嚴格培訓,不僅對各種常見野獸的行為模式知之甚詳,隨身配備生存必須的武器和工具,就連手機和攝像機都早早被調成了靜音模式,可在這群城牆般的巨獸跟前,他們仍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不僅僅是因為震撼。
出現的象群對車上的乘客們來說並不陌生,也正是這份熟悉讓他們意識到了一個足以讓恐懼壓過震撼的事實——兩個象群被汽車隔開了。
野象群的首領,令人尊敬的卡拉女士,沉默地站著,並沒有什麼動作;被軟放歸區攝像頭拍到次數最多、畫面最清晰的阿達尼亞,小頭象的母親,也表現得相當克制,只是試圖從車頭前方繞行;但最早現身的母象,令人生畏的阿涅克亞,卻因為李這腳剎車踩下後汽車正常的制動距離,正正對上了前車門和後車門之間的縫隙。
阿斯瑪吞咽了一下,往左側一瞥,只見二代象群已經被吸引了注意力,而被標記為「卡拉家族後裔」的另一頭小象正在試圖把鼻子探進車窗。
這是最壞,最壞,最壞的情況。
是每一個野象保護者都儘可能要避免的情況。
他們把母象和它要保護的幼崽隔在了汽車兩側!
果不其然,就好像要證明這個頭號禁忌事項的正確性一樣,本就敏感易怒的阿涅克亞並沒有給人類留出什麼反應的時間。它就像古代神話中只會走直線劈開一切的英雄一樣,立刻決定把阻擋在自己和外孫女之間的阻礙掀翻踩扁。
汽車裡的氛圍陡然變得緊張了起來。
當阿涅克亞把兩隻耳朵重重一抖,張開到極限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要迎接的是它狂風暴雨般的攻擊,而那絕不是擺設的長牙——那被無數研究者和營地雇員讚美過的、已經極為罕見了的長牙,今天可能會把她,或者他們四個全部,都串成不那麼漂亮的鐵板烤串。
阿斯瑪把手指虛虛地放在了安全帶卡扣上,準備隨時解開防護,好從多半要側翻的汽車裡逃離。坐在前方的嚮導咒罵了幾句,伸手去摸槍。
「見鬼!」李緊張地說。
四個人像石化了一樣,僵硬地盯著外面。
正在他們開始為第一下重擊做心理準備的時候,越野車左側的二代象群忽然又動了起來,而且越走越快,最後乾脆變成了小跑。這一串動作不僅讓它們遠離了車輛,就連剛穿過土路的阿達尼亞都被拋在了後頭,困惑地晃了晃腦袋。
踩著前腳掌的阿涅克亞頓時停在了原地。
看得出來,它被小頭象的呼喚聲弄得有些心煩意亂,似乎不太確定自己應該先襲擊汽車,還是應該像家族中的部分成員,尤其是阿達尼亞那樣,在反應過來之後就啟程去追逐小象。
恰在這時,受到達達的影響,其他小象也叫喚了起來,妹妹象的聲音更是急促尖銳得像個燒開了的水壺,頃刻間就這猶豫的火焰上添了一把柴。
阿涅克亞無法再躊躇了。
它兇狠地瞪了汽車一眼,做了最後一個挑釁示威般的甩頭動作,象鼻在車門上打出了重重的一聲響,旋即,它便轉身離開,追上了整體都在往前走的大部隊,也追上了自己的頭象。
至此,對峙事件才落下帷幕。
大象忽然出現在樹林邊緣並差點攻擊汽車可以說是本年度他們遇到過的最駭人的事,但正因為野象群中只有情緒不穩定的阿涅克亞一個表露出了攻擊欲,而且最後也受到影響、並沒有真切地發動攻擊,反而給基普加各夫婦設計、全營地通過的二代象群野化放歸方案增添了新的可能性。
圍繞在側的大象都在慢慢走遠,坐在車裡的四個人齊齊地鬆了一口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露絕處逢生的笑意,但很快,他們就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擔憂,也看到了沒有被說出口決意——不能就這樣放著小象們不管。
撇開人類不提,兩個象群自己能和諧相處嗎?
對這個問題,無論是阿斯瑪還是李都心中存疑。
誠然,去年旱季,二代象群和卡拉象群之間進行了不止一次友好的、平和的交流,雙方的某些成員之間還結成了嶄新的「朋友」關係,但在那全部的交流當中,沒有一次不是隔著鐵網,沒有一次缺了強電流這一最終兜底安全項目的保護。<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