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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拍到的每一張照片中,獅群背後都有老獅子蹣跚的身影。它走得很慢,但一直在努力朝前走。有時候如果獵場離得太遠,獅女王還會用它高超的狩獵技巧單捕點東西給父親和小獅子開小灶。
就這麼慢慢養著,到了年底,它竟然不僅沒有要辭世的意思,反而看起來更精神了,讓見多識廣的護林員們都嘖嘖稱奇。
和人一樣,一精神起來,獅子就想找點事做。
於是安瀾就發現老父親貓貓祟祟地在西岸幼兒園辦了年卡,母親一開始懶得搭理它,後來也習慣了,兩頭有腿傷的獅子平時就跟在獅群後面慢慢行走,身邊圍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獅子們。
這樣一來,皆大歡喜。
母獅保護了它們的耳朵,王子保護了它的鬃毛和尾巴球,安瀾保護了它一顆為老父親擔憂的小心臟。
兩頭獅子只是搭個伴,有時候還會因為崽子們太吵覺得對方沒盡心而吼兩聲,並沒有搞出什麼最美不過夕陽紅的事情,但這並不妨礙人們感慨命運的奇妙。幾周後,一張在夕陽下從背後拍攝西岸幼兒園的照片還登上了官網封面。
一月的某天凌晨,安瀾從睡夢中醒來。
蘇麗和尼奧塔還跟從前一樣喜歡擠在一側,像並排躺著枕枕頭一樣把腦袋架在她腰間,母親在幼崽身邊睡得四仰八叉,王子和老父親並排趴臥在一起,腦袋分別朝兩個方向搭在自己的前臂上。
這場景太過熟悉,一時間她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仿佛察覺到了她的甦醒,馬赫蒂起身,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她身邊,靜靜地坐下了。大獅子抬著頭,看著天上的星星,仿佛在尋找自己過去十幾年間在草原上肆意奔跑的光影。它的尾巴尖在地上拍打著,和另一條拍打著的尾巴保持著相同的韻律。
安瀾情不自禁地依偎過去。
大獅子瘦了,皮膚皺巴巴又傷痕累累,後腿萎縮得不像話,連她小時候最喜歡的大毛領好像都沒那麼厚實了。在她因為害怕把對方壓倒而猶豫的時候,大獅子反過來,將一直抬著的腦袋低下,輕輕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天上的星星沉默著。
地上的獅子們很快就睡著了。
第32章
又是一年雨季。
轉眼間馬赫蒂已經在西岸領地生活了快一年了,有賴於獅子強大的恢復力,它雖然還不能奔跑,卻比從前走得快多了,至少不會每走出一百米就要聽一耳朵尼婭斯比不耐煩的聲音,有時候還要被衝著腦門糊巴掌。
沒辦法。
母獅子對下崗待業狀態非常不滿。
在旱季末尾,養過了最艱難的階段,獅女王就故技重施,將四頭三歲左右的雄性統統趕出了獅群。眼看獅群里只剩下七隻兩歲多的亞成年,下一波幼崽都還沒在來的路上,一茬一茬帶了好幾年孩子的尼婭斯比實在閒得難受。
不過它大概也不用再惆悵多少時間了。
最近可憐的王子忙得腳不沾地、焦頭爛額,除了總在看熱鬧的獅女王,剩下八頭都在性成熟期的母獅看著它就像看著一塊肉一樣,連它好不容易坐下來想睡會兒午覺,最後都會發展成某些小獅子不能看但總是看到的內容。
白獅子的表情在這一個月里被半永久地定格成了生無可戀,連最不懂獅子的人都能設身處地地感受到它的絕望。於是表情包和梗圖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快速傳播,儼然形成了一股嶄新熱潮,連嚮導有時候都拿這件事開玩笑。
這天也不例外。
嚮導載著的一車客人是專程從西班牙趕來看獅子的,但他們在下飛機前因為行程問題剛剛大吵過一架,因此在昨晚到營地和今天出發的路上都在冷戰,有的玩手機,有的抱著胳膊看風景,車上跟結了冰一樣。
要不是因為人數眾多,他們選擇了沒有車窗車頂的越野車,好歹還有點野外的聲音調劑,嚮導簡直要以為自己坐在墓地里。作為一個熱情開朗的土著人,他猶豫片刻,屁股在椅面上動了動,決心調節一下氣氛——
於是他開了一個關於王子的玩笑。
而且它起效了。
一如既往。
當嚮導將車停好、指點遊客朝草原上看去時,整個車上都因這個笑話而飄蕩著快活的空氣,這八名來做畢業旅行大的大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矛盾就消逝於無形之中了。
等他們笑夠了,其中一個學生才說道:「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拍到那些圖片的。我們都覺得獅子很酷,也想看獅子打架,但跑了好幾個國家公園了都沒一次拍到過。有些人明明是來看大象的,反而能拍到獅子的好視頻。」
嚮導眨眨眼睛:「你想看獅子打架?」
學生聳聳肩:「就是那種……跟電影上一樣的……獅子打來打去的樣子,你知道吧?倒不是說一定要跟《獅子王》一樣在超級高的地方你捶我一拳我捶你一拳那麼有畫面感,打群架也行,當然如果有單挑就更好了。」
這倒是個挺正常的願望。
很多遊客來國家公園只是為了近距離觀看自己喜歡的動物,或者感受一下荒野的氣氛;但也有一些遊客千里迢迢跑到大草原上,就是期待著看到一些能讓人熱血沸騰的畫面,不管是大遷徙也好,狩獵也好,獅子戰爭也好,他們倒不是真的盼著打出什麼好歹來,只是想不虛此行。
嚮導雖然把獅子當孩子看,但也覺得這種願望對遊客來說無可指摘,所以不會去敗興。他想了想,又打開保護區地圖看了看,最後在幾個地點上指了指:「這些地段最近都有流浪獅子在活動,可能會和獅群發生衝突。」<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