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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到達目的地,安瀾就心下一沉——水位太低了,光她視線範圍內的河道就有數處較淺較窄的地方,一旦獅群發生摩擦,或者有流浪獅子渡河而來,對領地安全就是個巨大考驗。
她的擔心並不是空穴來風。
這種摩擦很快就發生了。
第三天下午,一頭河馬因病死在了靠近西岸的淺灘上,天氣炎熱,屍身腐爛,風把死亡的氣味遠遠地送了出去。
在這個獵物稀少的季節,一頓大餐對食肉動物來說彌足珍貴,而淺灘也使鱷魚變得不那麼致命,因此沒過多久,年齡最長、經驗也最豐富的破耳母獅就決定加入食物爭奪戰。
十幾分鐘後,西岸獅群和同樣前來撿漏的東岸獅群在淺灘遭遇了。
誰也不肯將食物拱手相讓,在搶食的過程中,兩個獅群發生了激烈的爭鬥。一開始只是母獅們在試探和咆哮,當兩頭東岸雄獅前來助陣時,戰鬥立刻升級了。
抱著削弱對手的本能,兩頭雄獅直奔西岸亞成年而去,但在中途被攔了下來。西岸雄獅以一敵二,與它們戰成一團。為了保護食物和幼崽,母獅們在短暫的猶疑後加入戰局,一時間鮮血飛濺,四處都是咆哮聲和揮舞的利爪。
在父親的保護下,幾頭亞成年反應迅速,率先開始了逃亡,只有年紀最大的亞雄在原地躊躇。小獅子們原本都在岸邊的高地上,很是不知所措,有的到處找地方躲藏,有的甚至在胡亂奔跑。
安瀾在戰鬥規模擴大的一瞬間就知道情況緊急,她試著叫了幾聲,沒能把跑遠的幼崽喊回來。
眼看戰場越來越向西側擴散,她心一橫,又叫了幾聲,轉身就跑。因為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待在一起,黑耳朵和短尾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下意識地就跟著跑了起來。
一路跑出不知道多遠,安瀾才停下腳步,鑽進一處濃密的灌木叢。
三隻小獅子發著抖,死死擠在一處,豎起耳朵,不安地抽動著鼻子。漸漸的,鼻子裡壓倒性的不再是河馬的屍臭,而是新鮮的血氣。雄獅在吃痛時發出的吼叫聲和母獅撕咬時發出的咆哮聲此起彼伏,間或還夾雜著幼崽稚嫩的尖叫聲。
當太陽西斜時,整個河谷才徹底平靜下來。
出于謹慎,三隻小獅子又多躲了一會兒,直到聽到母親的呼喚。
當他們開始往聚集地奔跑時,安瀾意識到這種呼喚聲顯得太焦慮也太悲痛,一定有什麼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只有等她真正跑回河邊時,她才親眼看到事情究竟有多糟糕。
何止是糟糕,簡直只能用慘狀來形容。
到處都有掉落的毛髮和潑灑的血跡,其中兩條從樹根一直拖到獅群中間,有兩隻軟綿綿地趴著,嘴巴張大,眼睛緊閉,胸腔一點起伏都沒有。它們藏得離戰場太近了,在東岸獅群的推進中,這兩隻小獅子被從矮樹上撕咬下來,當場斃命。
西岸獅群對損失做出了殘酷的報復。
除了兩隻幼崽的屍體,獅群中央還躺著一具母獅的屍體。它身上到處都是血,皮肉翻起,露出紅色的內里,喉嚨穿了,耳朵破了,整具身體幾乎被撕成碎片。而在河對岸,其中一頭正在撤離的東岸雄獅傷勢嚴重,左後腿蜷縮著,從中間彎折耷拉在半空,不知是脫臼了還是被咬斷了。
安瀾儘量不去看兩個同伴的屍體,小心翼翼地靠近獅群。
她發現獅爸爸正躺在地上舔舐著前爪,後背到處都是抓撓和啃咬留下的痕跡,好幾隻母獅也都身上帶傷。
母親的鼻子被抓裂了,正在呼呼地向外冒血。即使如此,它還是第一時間把三個失而復得的孩子籠在了肚皮底下,急促地來回嗅著,喉嚨里嗚嗚叫著。儘管不會說話,它表現出的愛意並不比人類母親所能給出的愛意更淺薄。
可安瀾的注意力完全被她挪開後露出的身影吸引了。
在獅群一角躺著那頭參戰的亞成年雄性。它悽厲地吼叫著,似乎正在忍受某種無法忍受的痛苦。從這個角度看得很明顯,它的身體中間有個怪異的彎折,以此彎折為中心,前肢尚能用上點力、把身體努力地撐起來,而後腿則完全殘廢了,無力地拖在地上。
常理來說,在獅群發生衝突時,亞成年會為了自保而奔逃,西岸雄獅當時也的確為它們爭取到了逃亡的時間,但這頭雄性沒有走,它留在戰場中央,認為自己可以同成年獅子對抗……這個莽撞的舉動招致了慘烈後果。
東岸雄獅圍攻了它,咬斷了它的脊柱。
它將再也沒有辦法跟上獅群了。
亞雄的母親、年紀最長的破耳母獅不停地拱著它的肩膀,希望它能站起來,從致命的傷勢中僥倖康復,地主雄獅試圖保護它,獅群甚至在接下來的兩三天幾乎沒有移動,把死河馬肉帶到它身邊,但這都是徒勞。
這頭食物鏈頂端的獵手,最後竟成了鬣狗齒下的亡魂。
殺戮發生時,安瀾瞪大眼睛,一直看著。
她感到反胃、恐怖和劇烈的不忍,但她希望自己能永遠記住這一天,她希望自己能永遠記住:千萬不要貿然行事,因為死亡可能在每一場戰鬥中降臨。
第3章
又過了兩周,安瀾才第一次看到人類活動的蹤跡。
那大概是一個野生動物紀錄片製作組,前後一共有三輛車,每輛車上都有兩名持槍嚮導和一名攝影師,看這架勢應該是準備長期跟蹤附近地幾個獅群。其實在保護區里本來也沒有一頭獅子是隱形的,隨著科技發展,一些攝像機甚至可以在數公里外就捕捉到它們。<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