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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會議是這種改變最明顯的場合。
以前都是長輩們和坎蒂絲在說著最近的遷徙計劃和通過各種聲音傳來的海洋秘聞,安瀾總是依偎在母親身邊靜靜聆聽,但這一次,在所有成員由老及少挨個對前兩天的座頭鯨挑釁事件發表完見解後,維多利亞殷切地看向了她。
安瀾有點走神,毫無防備地被抓了個正著。
事實上她也正好在想那件事。
不是每天你都能看到一群座頭鯨像瘋了一樣千里迢迢氣勢洶洶地殺進虎鯨獵場,用它們大到不可思議的胸鰭噼里啪啦一頓拍水,想要解救被按下水的小灰鯨。
這群座頭鯨其實在游到兩三百米開外時有過短暫的遲疑,它們可能以為這裡有同類幼崽在遭受襲擊,結果游近一看才發現是頭亞成年灰鯨,所以鯨群里有了些許騷動。
但也只是些許騷動而已。
能怎麼辦呢?
趕了那麼老遠的路,醞釀了那麼老久的情緒,叫上了那麼老多的兄弟——
來都來了。
沒錯,這就是安瀾在神遊的地方。
她覺得這種來都來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捋袖子上陣的行為有點詭異的眼熟,而且具有一種扭曲的幽默感,不過這種事也就是事後想想才會覺得好笑,當時她可是躲到了七八十米開外的地方,生怕在混亂中會被哪片大翅膀打到,或者被那些掛在翅膀邊上的髒兮兮的藤壺劃到。
首先要避免受傷,然後要保護表皮。
在離開加拉帕戈斯群島之前虎鯨群在礁石上好好地把背部、尾巴和胸鰭擦了擦,藉助外力擦掉了那些堆積起來的死皮,身上正光亮乾淨著呢。這就好比汽車剛剛拋了光打了蠟,要是這時候被別人用鑰匙劃了一道,肯定得傷心生氣好幾天。
可是她躲得那麼遠,還是有個成年雄性在後面追。
絕對速度存在質的差距,這頭大傢伙追又追不上,就是憋著一股氣使勁追,如同一顆墜在尾巴後面的慢速追蹤魚雷,儘管一時半會兒造不成什麼傷害,但要真停下來沒一會兒就得陷入麻煩。而且她不可能無限制地往外海游,只能繞著獵場打轉,否則就會和家庭成員脫節。
好在母親注意到了她的窘境。
嘉瑪本來正在撕扯小灰鯨舌頭上的肉,見此情景當即就尖銳地鳴叫起來。
這聲音極高,比它看到居氏鼬鯊襲擊孩子時發出的聲音還要高,可能是它曾經發出過的最高的聲音,已經和鞭炮竄出去時發出的響動沒什麼兩樣。
雌虎鯨一邊尖叫,一邊像頭遠古時代的猛獸一樣衝刺過來,從深水到表層水到海面,背鰭越升越高,越升越高,一時間連雄座頭鯨都被震住了。
接二連三地,虎鯨脫離獵場,趕來保護自己的家庭成員。而在最後壓陣的萊頓把小灰鯨的屍體叼在嘴巴里,也跟著遊了過來,那支2米多高的背鰭像一把尖刀一樣直挺挺地豎在海面上。
作為食性複雜的生態型,ETP鯨群原本就有襲擊鬚鯨的能力,並不是那些總被座頭鯨打擾抓魚卻拿它們沒辦法的居留鯨。它們擺出進攻時的密集陣型,虎視眈眈地盯著那頭雄性,萊頓甚至還叼著小灰鯨遊了一圈,仿佛在告訴它:目標已經死了,保護計劃失敗了,難道你們還準備繼續進行騷擾嗎?
而這就是座頭鯨們決定離開的時候了。
安瀾知道這次騷擾事件讓大虎鯨們都很不高興,尤其是嘉瑪,雌虎鯨一連好幾天都緊緊貼著她,用胸鰭輕輕掃著她的胸鰭和側腹,為她唱著小時候唱過的那些歌。她對長輩們的後怕非常明白,但真要她發言評價一下那天的事件,一時三刻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頂著維多利亞殷切的目光,頂著坎蒂絲期待的目光,安瀾最後只好檢討了一下自己游得還不夠快,游得還不夠熟練,游得還不夠有欺騙性。
讓安瀾沒想到的是,從那天開始,她「享受」到了從前坎蒂絲經常」享受「的待遇。
突然之間好像除了外婆之外的全家人都在找她進行游泳比賽。
先是總拉著她玩遊戲的姐姐。
坎蒂絲喜歡的是一種玩耍型的游泳比賽,它總會繞著安瀾游幾圈,露出肚皮再反向仰泳幾圈,口中咔咔說著「比賽」「比賽」,然後在安瀾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一馬當先地朝著遠處衝出去。等她好不容易追上了,兩姐妹就會邊游邊說垃圾話,然後用腦袋頂著彼此,用胸鰭拍打著彼此,使著壞希望對方落到後邊去,輸掉這場比賽。
接著是從小就喜歡把她甩在身後的阿姨。
莉蓮的游泳比賽中規中矩,兩頭虎鯨並列排開,就差幾條分水線來隔出賽道了。它會用響亮的接連不斷的咔噠聲來表達對這場比賽的重視,表達自己有多麼嚴肅認真,然後入離弦的箭一樣消失在原地。安瀾追在它身後,時而看到海面上一道泛著白色浪花的線,時而看到水中一個巨大的黑色陰影,沒有功夫去說話,所有的力氣都用在追趕上。
然後是溫柔的常常會放水的母親,最後是無時無刻不在搗蛋的舅舅。
當虎鯨群接近加利福尼亞半島的時候,萊頓已經占據了安瀾百分之九十的游泳比賽時間,這頭大虎鯨比二十歲的愣頭青虎鯨還要精力旺盛。也不知道它哪來那麼多鬼點子,有時候會在領先一段距離後突然調頭迫使安瀾做出快速避讓,有時候會幹脆埋伏在深處準備進行一次伏擊,有時候則會消失在遠方,繞一大圈,從背後無聲無息地出現,嚇她一大跳。<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