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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旱季,重回奧卡萬戈的卡拉象群開始對幾個常用暫棲地周邊進行大範圍的清掃,部分母象的脾氣也在這些清掃活動中變得格外暴躁。
最具代表性的行動發生在一次散步途中,脫隊的阿涅克亞在樹叢里發現了三隻幼獅,獅群估計是外出狩獵了,才把它們藏在這裡。因為沒在這麼近的距離見過獅子幼崽,亞成年們靠得很近,阿麗耶還試圖去撫摸它們的脊背——這是在阿梅利亞和夏洛特把幼獅們踩成肉泥之前。
殺死掠食者幼崽是食草動物常用的預防性手段,為了後裔,即使是溫柔的巨人也有殘暴的時候,這是正常且必要的一課……就是來得有點突然。
在人類和年長者交替庇護下成長的二代象群已經慢慢拾起了自衛本能,但看到這麼血腥的場景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荒野生活撕開了它自由的面紗,露出了底下殘酷的內里,安瀾幾乎把整個旱季都花在了給小象們做「心理疏導」上。
她心知肚明:一方不斷成長,一方不斷步向正軌,兩個象群之間依賴關係的轉變已經近在眉睫。
和她預想的那樣,第三年六月,卡拉象群改變了它們在大象電台星圖裡的慣常頻率,發出了比以往數年都要高、都要響亮的喜悅和聲。安瀾算了算時間,頓時湧上一股塵埃落定的感覺——
時隔數年,卡拉象群終於又迎來了一名新成員。
為了保護這名被期待了許久的新生兒,象群勢必會用上所有手段,排外態度也會空前激烈,即使是二代象群也不會再被允許出現在庇護圈裡,安瀾必須謹慎規劃他們在濕地里的活動路線。
這一年,二代象群里最小的成員,即諾亞,已經有五歲大了;最年長的成員,即亞賈伊拉,逼近十歲;安瀾自己則長成了一頭七歲半的母象,有著長度可觀、足夠強韌的漂亮象牙。
太深入的區域肯定是去不了,但只要避開規模較大的獅群,避開土著部落活動區,避開鱷魚、河馬和犀牛常待的水岸,現在的力量自保無虞。
讓人意外的是,卡拉象群也沒有進入太深的區域,反而時常隔著小河和二代象群遙遙相對,偶爾也會出現在同側河岸的樹林裡。每當這個時候,阿達尼亞和阿涅克亞總會主動離群,過來和孩子們互動,仿佛一次再平常不過的串門。
安瀾自己從未試過過去接觸那頭新生兒小象,也不允許任何家族成員去玩火。她默認了卡拉之前所給出的是「最後的教導」,也默契地同對方保持著不近不遠的關係……直到八月下旬的一天。
那天清晨,河灣里來了幾頭罵罵咧咧的雄性河馬,為防被捲入它們之間的領地紛爭,安瀾乾脆帶著象群奔赴上游,準備在那裡洗洗泥浴。
尖叫聲就是在這時響起來的。
通常情況下,安瀾不會產生什麼非必要的好奇心,畢竟她得為整個象群的安全負責,但這天她怎麼都沒法克服過去看一眼的念頭,因為這聲音……實際上非常熟悉。
過去兩個月里,她無數次聽到過這個聲音被探索世界的興奮點燃,一叢紙莎草,一隻變色龍,哪怕只是遠遠地聽到牛背鷺的鳴叫,都會讓這個聲音的主人感到由衷的好奇和快樂。
所以……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安瀾難耐地在地上踩了踩腳掌,張開耳朵,希望能捕捉到外婆卡拉解決問題、小象脫離險境的回音,但她在那裡站了半天,不僅沒聽到任何類似的響動,反倒等到了越來越多急切的驚呼聲。
那一刻,她做出判斷——
新生兒一定是遇到了象群解決不了的麻煩。
再沒有辦法袖手旁觀,她只能要求象群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獨自往聲源地靠近,可越是走近樹林,越是能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其中還夾雜著鏽蝕的氣味。
安瀾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卡拉象群的大多數成員都圍在兩棵大樹旁邊。
阿達尼亞第一個發現了她的到來,立刻發出不安的鼻息聲,希望女兒能躲得遠一些,以免遭到傷害;但它提醒得稍微有些晚,小象的母親,阿梅利亞的次女安妮特,已經注意到了「不速之客」。
隔著五、六十米,她們對上了視線。
那是一道非常危險、卻也非常熟悉的目光。
那是母象決心拼命保護幼崽時才會有的目光。
安妮特一改過去寬和作風,連進攻的預告都沒有,就朝著這個方向張開了自己的耳朵。但趕在它發動攻擊之前,卡拉沉穩地吼了一聲,從側面切入,正正擋住了被保護欲沖昏頭腦的母象。
下一秒鐘,阿達尼亞也加入了「戰局」。
它不滿地晃動腦袋,長鼻子像鋼鞭那樣摔打,眼睛裡透著極具壓迫感的神光,警告著比自己年長許多的表姐:不要將怒火傾瀉在錯誤的對象上。
接二連三受阻,安妮特的眼睛都快要噴出火來,但它無法突破這兩重阻礙,於是只能停住腳步,看著頭象審視地瞥了眼樹根,又將視線轉回來訪者身上,最後發出了格外溫和的呼喚聲。
安瀾:「……」
此時此刻,她頂著巨大的壓力。
她本就打算來幫忙,也知道外婆喊了她就會確保她的安全,但一看周圍密密麻麻站著的長輩們,特別是如臨大敵、正在努力克制的安妮特,她怎麼都覺得一著不慎自己就會被踩成象餅。<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