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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在地上放了點小零食,然後輕車熟路地把每個石雕都摸了一遍,挨個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臨走時才把小零食撿起來放到包里。
「這些都是送走的鸚鵡。」他在下山時說,「你別看老爺子後面兩年腿不太能走路,其實每個禮拜都要往後山來一趟,不來心裡就記掛。」
「每隻都在這嗎?」晏晏看著腳下的路問。
「每隻都在這。」小陳還有點得意,「石雕都是我自己做的,花了很長時間時間呢……看我幹什麼?還看?放心啦,到時候也給你們兩個做,做個最丑的……」
藍鸚鵡和黑鸚鵡拼命扇翅膀打他。
小陳被羽毛糊得灰頭土臉,忍不住舉起雙手連連求饒 ,這才把隨著年紀增長本來就快掛不住的頭髮從鸚鵡的魔爪中拯救了出來。
這麼一打,氣氛中的沉鬱倒是去了不少。
晏晏也有心思開開玩笑了:「陳叔叔,安安和大黑才三十歲,您……今年得有五十多歲了吧?您老人家可得保證身體硬朗啊。」
「臭小子!」小陳笑著罵了一句,「你有本事看著我的眼睛說話,這麼多年了話倒是挺敢說,正眼也沒看過我幾次,知道你叔我長什麼樣不?」
晏晏撓撓頭笑了。
他出國那天把安安和大黑也帶上了,因為小陳說自己最近有點疲憊忙不過來,而且覺得鸚鵡心情不好,乾脆讓它們出去散散心。
結果這一散心就散了半年。
下次晏晏回國已經是過年的時候了,他帶著鸚鵡到山間別墅來拜訪,在這裡看到了精神頭又起來的小陳和一個新搬進來和他作伴的鳥友。
有了室友的陪伴,晏晏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擔心過小陳的身體健康和精神健康,只是埋頭在工作室里苦幹。
他退休前四年,母親去世了。
等到他退休的時候,父親也去世了。
晏晏參加完兩位老人的葬禮,就把老房子轉手賣了出去,賣房子的錢一小半捐給了鳥類救護組織,一大半捐給了康復機構,再回國時每每直奔山間別墅,後來小陳打電話說室友被後輩接走了,他就乾脆搬了進去。
到這個時候,小陳身邊陪伴著的鸚鵡因為種種原因離開人世,只剩下四隻了。這碩果僅存的四隻大鳥仍然能吃能喝,就是不怎麼愛動彈,需要晏晏憑著多年和鸚鵡打交道的經驗去哄。
他們就這樣在山間別墅相依為命。
晏晏六十六歲那年,黑鸚鵡和藍鸚鵡在一場傳染病的打擊下前後腳死去了,當時已是耄耋之年的小陳沒有掉眼淚,只是反覆念叨著「一起走了也挺好」,拿出了兩座石雕。
這兩座石雕栩栩如生,從喙上的裂痕到腳爪擺放的角度每一個細節都做到了最好,並且外觀看著很圓潤,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雕成的,雕成之後又被摩挲了多少次。
小陳和晏晏把鸚鵡埋在了預先留好的位置上,安安靠在內側,大黑靠在外側,然後把石雕放在兩個小土堆邊上。
此後每周,晏晏都會到後山去看望它們。
如果正巧碰到清明節,就會有更多人來後山拜訪鸚鵡墓地,這些人有的會坐五分鐘,有的會坐兩小時,有的垂垂老矣,有的正值壯年,但身上都有一種特殊的共通的氣質。
晏晏對他們的來歷不感興趣。
他知道無論哪一個人開口說出來的都會是似曾相識的故事,所以也必要去問,還不如逗一逗這些人掃墓時帶來的伴侶動物。
其中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士每年都來,來的時候總是帶著一隻非常精神非常漂亮的金剛鸚鵡,據說是從小陪著她一起長大的夥伴。
「你也養鸚鵡嗎?」晏晏那天有點談興。
「我也是安安的『學生』啊。」那位女士回答說。
他們都沒有看向彼此的臉,一個看著石雕,一個看著鸚鵡,在默契的迴避中舒適地交流著。
「我小時候過得渾渾噩噩,想說的話說不出來,想表達的感情表達不出來。」她苦澀地回憶道,「我每天都在問自己,我究竟為什麼要出生的呢?一個人要是出生就是殘缺的,那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為了什麼呢?」
她深吸一口氣。
「後來我去了康復機構,再後來媽媽陪著我去救助中心領養伴侶動物。當時我一眼就愛上了皮皮,我覺得皮皮也愛上了我。」
鸚鵡響亮地鳴叫了一聲。
於是苦澀便融化成了某種類似快樂的東西。
那天晚上晏晏久違地做了個夢,他夢到自己坐在熟悉的拼圖地墊上,手裡托著一顆嚴絲合縫拼好的核桃,爸爸媽媽和老師們坐在不遠處,安安和大黑則蹲在他身邊,好奇地探頭觀察。
你是為了得到幸福才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一個很溫柔的聲音在說。
如果我能使你在回憶過去的每分每秒時都能露出微笑,而你也能使我的每一段旅程都充滿意義,那麼我們的緣分合該被寫定。
晏晏醒的時候完全不記得這些話了。
但他覺得自己做了個好夢。
第225章
安瀾對「壽終正寢」這件事沒什麼執念。
即使掌握著高新科技的人類也無法保證自己能活到自然老死,在大自然中經歷風吹雨打的動物們對此就更沒有決定權。
不過在努力和一點點運氣的幫助下,在所有旅程里她都成功地燒完了生命中最後一星火花,踏過死亡之門時沒有留下任何遺憾。<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