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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二代象群基本適應了在奧卡萬戈的生活,也學會了常見的社交信號,等到營地完善了安保措施,也更新了應對「大象摸上門」事件的員工手冊,既想保護新家人又想聯繫血親的安瀾才開始在大象頻道里重複自己的問候請求。
她希望運氣好些,會有曾經打過交道的象群,或者正好閒著沒事幹、警惕心又比較弱的好心象群,可以幫她向更遠的地方傳遞這條信息,但五月過去,六月過去,七月過去,期待著,期待著,期待著,卻始終都沒有回音。
眼看旱季快要走到盡頭,遷徙時節又要到來,她幾乎要放棄今年和長輩們相遇的希望了,轉機卻又在毫無準備的時候奇蹟般地降臨。
這天早上,安瀾像往常一樣帶著象群去喝水,忽然從風中聽到了一個相當快樂的音符——
好像有誰正在為成功當了一次信使而沾沾自喜。
第426章
這已經不是安瀾第一次通過大象電台改變命運,但此時此刻,她站在沒通電的圍網邊上,聽著遠方那位「信使」的花式邀功,腦袋裡閃過的第一個感想還是:有大象電台真是太好了。
卡拉象群聽到了輾轉傳遞過去的思念之情,才會離開濕地深處,走向人類居住的地方;而她得知了它們正在趕路的消息,才能喜出望外、翹首以盼,整整一個白天都沒有帶隊活動的心思。
二代象群注意到了頭象的興趣泛泛。
亞賈伊拉、贊塔和年紀更小的母象們從早到晚都在找她貼貼,落在外圍的公象們也都有所表示,賈希姆主動管住了塔姆和阿拉法特,貪吃鬼尼雅甚至讓出了保育員分給它的一捆甜草。
整個家裡,反倒只有諾亞沒來「哄人」。
他和安瀾之間的默契久經時空考驗,還在救助中心時連象歌都聽不懂幾句,就能憑著嗡鳴節奏猜到家族匹配道路上的好消息,這會兒學了個七七八八,追上新進度實數理所應當,之所以沒動作,只是覺得小象們排隊獻殷勤很有趣罷了。
然而,再怎麼看熱鬧,等那些對他來說還很陌生的氣味漸漸靠近營地時,這點感同身受的喜悅和優哉就迅速被憂慮之情蓋過了。
對野生象群,他有本能的警惕;對成年非洲象,他有本能的敬畏;對伴侶或許會面對的失望,他有本能的排斥……所有這些堆積起來,纏成了一個沒頭沒尾的、也解不開的毛線團。
安瀾哪裡不知道他是在緊張。
別說他緊張——她自己都有點緊張。
距離那次襲擊已經過去了三年,三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事,更何況他們之間橫亘著的是那麼慘痛的離別。在那之後,說不定又有長輩在意外中喪生,但也說不定,家裡又有了新的幼崽……
近鄉情怯,並不只是一個詞彙而已。
但再多複雜難言的情緒,都止於那一個個從林中浮現的龐大身形,卡拉象群不緊不慢地行走著,陽光照耀在它們灰色的脊背上,將細碎掉落的浮土映得透亮,也破除了晨霧留下的朦朧的白影。
安瀾迫切地看著,貪婪地數著——
走在最前方的是無限睿智的頭象卡拉;在它身後,是警覺的阿梅利亞和安妮特,從站位來看,這對母女接過了阿倫西亞的護衛職責;再往後一點,是疲態盡顯的阿涅克亞,它一邊走一邊風聲鶴唳地打量四周,每走幾步就要回頭看一看埃托奧,恨不得把這頭小公象拴在自己的尾巴上。
在象群當中,安瀾還認出了尼亞特,認出了安婭,認出了兒時的另一個玩伴多納特……但她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了一個地方,再也沒有移開。
那是阿達尼亞。
那是母親。
母親走得很慢,頭也壓得很低,但那種樣貌與其說是沉穩,不如說是鬱鬱寡歡、灰心喪氣,以至於她一瞬間都沒想起來,自己小時候看到更多的其實是調皮的、惡作劇的、神氣活現的姿態。
仔細想想,整個卡拉家族好像都不怎麼活躍。
或許是因為當年的打擊太過沉重,年長者們不再確信自己能夠照料好下一波後輩,又或許是因為分家帶來了動盪,暫時沒有接觸到什麼合適的對象,這個主象群里甚至沒有一頭低齡幼崽,最小的竟然是今年已經六歲了的埃托奧。
這個發現讓安瀾心裡很不是滋味。
更讓她感到五味雜陳的是——象群一走出樹林就停住了腳步。哪怕真切地聽到了她和萊婭的聲音,也真切地看到了她們的身影,對人類氣味和人造設施的警惕在這個瞬間還是占據了上風。
安瀾看得有些著急,但又不敢貿然催促,唯恐打破這岌岌可危的平靜,讓對面是血親也是巨獸的存在陷入暴動。她這裡保持了沉默,萊婭卻沒想那麼多,小傢伙好不容易從腦袋裡挖出來了那段最初的記憶,耳朵頓住了,尾巴僵住了,眼睛也瞪得越來越大,旋即,它急不可耐地叫了起來。
……這下哪一方都不用左右為難了。
聽到外孫女的呼喚聲,阿涅克亞第一個小跑起來,安瀾看得真真切切,前面站著的卡拉是攔了一下的,阿梅利亞也換了位置,但那兩下並沒有把它攔住,反倒還激起了這頭母象心中的不甘。
在那場變故中,阿涅克亞不僅失去了女兒,還失去了出生不久的萊婭,失去了疼愛多年的後輩,苦難恍如大火,焚毀了它那顆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溫柔的心,只留下遍地焦土、一點餘燼。<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