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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並不能理解鯨魚。
動物愛好者也好,環保主義者也好,專家也好,都只能用「常理」去推測動物,而不能理解它們真正擁有的情感和個性。
有些虎鯨或許需要這種隔離來覺醒野性,但有些虎鯨的家族觀念早已在圈養中被扭曲了,硬要「順從天性」,強行扭轉回來,最後反而造成悲劇。
眼前這頭大虎鯨又有沒有這樣的問題呢?
當它孤身在海洋中穿梭、發出那樣可怖的叫聲時,是在呼喚記憶中的家庭,還是在呼喚人類?
再往深一點想,它還記得自己的家庭長什麼樣嗎?它是在幼年期被捉走,還是某些水族館的繁育產物呢?
安瀾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非常痛心。
雄虎鯨在維多利亞鯨群的注視下緩緩靠近,小心翼翼地噴著鼻息,目光在每個同類身上轉過。與此同時,安瀾也看到了它皮膚上的耙痕和創口。
這種傷不可能是舊傷。
從千島群島到阿拉斯加生活著許多虎鯨家族,大虎鯨肯定是去嘗試加入,然後靠得太近了,遭到了對方的驅逐。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如此龐大的體型,配上如此不知所云的聲音,連她聽了都覺得像怪物,其他虎鯨家族肯定也會覺得恐怖。
再說本來也只有居留鯨被記錄過收留外來虎鯨,還得是語言相通的那種,這一帶的過客鯨肯定不想搭理它。
維多利亞也不想搭理它。
在祖母鯨的指示下,整個鯨群快速朝右側下潛,發出了一個明顯的社交迴避信號——
完全沒有被接收到。
流浪虎鯨出自水族館,它根本不懂野外虎鯨的社交禮節,又想跟上,又害怕被攻擊,於是遠遠地墜在後面,不停地發出哀鳴。
所有人都知道它在哭泣,但沒人聽得懂它在哭什麼。
世上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事了。
安瀾熬了半天,實在熬不住,還是和外婆打了聲招呼,往後游去查看雄虎鯨的情況。
結果她一過去,對方就高興得一邊點頭一邊連聲鳴叫,那效果不亞於一頭喪屍在她耳邊「啊啊啊」或者「嗷嗷嗷」。
語言啊語言。
無計可施,安瀾只能游一段路回頭看看,再游一段路回頭看看,用行動示意大虎鯨跟上。
維多利亞表現冷淡,沒有家族支撐,她不可能獨自養活對方,好在它流浪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見餓死,應該只是有社交需求,不是有進食需求。
交流是她的強項。
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安瀾試圖分析出流浪虎鯨的語言,那比分析過客鯨的語言要容易得多,因為對方翻來覆去只有幾個音節。
她模仿過其中的幾個音節。
當她這麼做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這頭大虎鯨渾身一震,像收到神秘訊號一樣,先是朝右側做了一個側身擊水,然後又朝左側做了一個,接著筆直向上火箭出水,最後游過來在她面前張開嘴巴、點了點頭。
它這是在……表演?
安瀾有點懵了。
不僅她發懵,連一直在觀望的家人都有點發懵。
莉蓮游過來晃了幾圈,用喙頂了頂雄虎鯨的胸鰭後邊,像在研究它的身體構造。沒過多久,小阿姨咔噠兩聲,告知其他成員「她不喜歡這種背鰭」。
可是閃電覺得這超級炫酷。
憑藉著花里胡哨的表演技能,流浪虎鯨竟然超過萊頓,一躍成為閃電心裡最有范的成年鯨,時不時就會收穫一條好奇的小尾巴。
有了最基本的交流,流浪虎鯨的狀態也好了很多,至少不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了。
孤獨對雄虎鯨來說真的很殘忍。
大部分雄性一生都會跟隨母親,母親死後去投奔它們的姐妹,如果連姐妹都不在了,就會去尋找血緣最親近的雌性親眷。少數雄性會單飛或組成臨時的單身漢小群。
科學研究表明雄性短命的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在群體中不受重視,或者關係不融洽,生活在快樂家庭中的雄性往往會活得更久一些。
萊頓快45歲了,看著還是很康健。
這頭雄性年齡可能只有萊頓的一半,但身體狀況還比不上年長的雄鯨,精神狀況更是遠遠不如,慢慢地才有所改善。
在游過巴羅角時,安瀾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薩沙」,以紀念它的放歸身份。
薩沙的食物都是自己捕獲的,在這一點上人類把它野化訓練得不錯。
當維多利亞鯨群擊殺大型獵物時,它也會被允許來食用一家人不吃的部分,維多利亞不會阻止,就像它在溫暖海域時不會阻止鯊魚來分一杯羹一樣。
薩沙並沒有被視作鯨群的一份子。
維多利亞從來沒在它因為各種原因降低速度時停下來等待過,但維多利亞也沒有阻止其他虎鯨給它指引方向。
在前往極地的旅途中,每當經過一個海灣,安瀾都會用代表「表演」或「獎勵吃魚」的鳴叫聲呼喚薩沙,以免它找不著路。
最開始薩沙還有點分不清。
好幾次安瀾指路之後,它都會聽從吩咐轉彎,然後張開嘴巴等待,可能是真的以為鯨群會餵它吃魚,到後來它才漸漸明白過來,每當聽到呼喚時就單純地轉個彎。
但它無疑是一頭聰明的虎鯨。
在最基本的交流需求被滿足後,薩沙開始觀察和學習,不斷模仿著野生虎鯨的語言和動作。<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