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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它只能是逃出來的——像她一樣。
這個認知讓安瀾頓時緊張了起來。
說來慚愧,她第一件想到的事是人類有沒有可能追在後面、帶著能夠傷害到她的工具;第二件事才是沙烏列在逃跑過程中有沒有受傷。
無論要應對第一件事還是觀察第二件事,都不能光靠坐在鳥巢里,所以安瀾乾脆騰空而起,朝兩隻猛禽對峙的方向飛去。
當她掠過中型鳥巢上空時,就見到雄性獵隼老老實實地蹲伏在鳥蛋上,兩隻眼睛瞪著入侵者,看起來好像恨不得揣著鳥蛋去打架。
比它更兇猛的只有雌性獵隼。
隔著幾百米安瀾都能聽到那長長的尖厲的鳴叫聲,雌隼邊飛邊叫,頻頻做出佯攻的架勢,翅膀威脅地拍打著,爪子警告地抓握著。
這裡是巢區,背後就是巢穴和鳥蛋,還有一隻正在孵蛋的雄鳥,它必須通過強硬的驅逐舉動來向所有入侵者宣告自己的意志,那就是護巢隼不會因為任何敵人而退縮。
沙烏列果然放棄前進,轉而在空中盤旋。
就在兩隻猛禽進一步對峙起來的時候,安瀾也飛到近前,得到了一個沒有遮擋的清晰視角。
她上下打量著沙烏列,同時也在被打量著。
幾秒鐘之後,光輝鳴叫起來,聲音聽著並不緊繃,反而有點像是客套的招呼,那意思大概就跟人類說「抱歉啊不知道是你」差不多。
雌性獵隼本來正在準備掠擊,看到兩隻大鳥一副認識對方的樣子,就放慢了速度,警惕又狐疑地觀察形勢、判斷風險。
它很快就會發現,入侵金雕的狀態並不好。
不管沙烏列挑了個什麼時機又用了什麼方式從別力克手中逃脫,過程肯定不輕鬆。羽毛狀態很差,翅膀拍動時的動作幅度也有參差,最嚴重的還是跗跖,因為它不像安瀾,自己解不開腳絆,那裡已經有些爛了。
除了這套枷鎖之外,安瀾沒在它身上看到任何一個打上去的標記,同樣佐證了它不是由人類主動放歸這件事。
傳聞說金雕獵人在放歸獵鷹時往往會給它們做上標記,通常是白色系帶。這種標記既代表著獵人的感謝和祝福,也代表著一種警示,提醒其他獵人這隻金雕曾經是人類的夥伴,不要再去捕捉它。
在人類世界生活的半年裡,安瀾也的確碰到過一次放飛儀式,主角是一隻七歲的雌性金雕。
人類把頭天把它餵得很飽,第二天帶到離氈房很遠的山坡上,解開所有束縛,系上系帶,撫摸著說完悄悄話,然後目送它朝荒野飛去。
放飛的景象安瀾沒有親眼看到,只在卡班拜和爸爸的對話中聽到,想也明白,如果在這種儀式中有其他金雕在場觀看,就可能會從同類高飛的舉動中領悟到一些什麼,獵人們接下來就要焦頭爛額了。
不過嘛……
按照這個邏輯反過來想,安瀾自己大搖大擺直接跑路的行為肯定給當時在場的十幾隻金雕都做了一個「不好」的示範,難怪阿布史那會兒急著把「征服」拴起來。
沙烏列是只聰明的大鳥。
它成功地策劃了一場逃亡,不僅如此,它還展示了強大的力量和高超的平衡技巧——它拖著腿繩從人類手中逃脫了。
腿繩是金雕獵人系在雕單腳上的一根長繩,並不會影響本來飛行距離就不長的鷹獵,但會在獵鷹試圖遠走高飛時造成嚴重的拖累,給獵人足夠的時間去策馬追趕、抓住繩索、重新控制住獵鷹。
安瀾因為被從小養大,平時也表現得很順服,再加上卡班拜一直在細節上大大咧咧,難說就是這麼不長記性還是潛意識存心想讓金雕飛走,所以訓練結束之後就一直沒給拴。
上次看到沙烏列時它也沒拴,那會兒別力克還一直為獵鷹既馴服又兇悍而自得,肯定是她逃脫之後才給加上的。
拖著這個東西飛了這麼遠,又在野外生活了一段時間,沙烏列自己肯定也啄過扯過掙扎過,所以腳絆上都是各種各樣的傷痕,深的地方都能見到骨頭,爛得不像樣子,看著就疼。
得想個辦法給它解開。
可不等安瀾想出該怎麼接近,沙烏列就調轉方向朝來路折返,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巢區。
這可怎麼辦?
安瀾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她跟上去也不見得就能接近對方,但就這麼放著不管是真的於心不忍,思來想去,她一咬牙,乾脆跟著沙烏列飛了出去,留下雌性獵隼自己茫然地停在高空。
兩隻金雕一前一後地飛出了三四公里。
最終沙烏列因為傷口拖累先行下降,落在了一塊山石上,安瀾跟著它落地,站在距離二三十米的地方,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
要是有更高級的語言系統就好了。
此時此刻安瀾無比懷念虎鯨的方言體系,至少一件事能夠說得清楚明白,不會造成誤解,現在沒有這個功能,她能怎麼辦?伸出腳爪讓對方看看?
死馬當活馬醫,安瀾乾脆直接朝前走。
金雕在天上是威猛的殺手,在地面上就顯得有點憨,可一方落地一方起飛會很有威脅感,所以她只能祈禱這種接近方式不會被當作進攻前搖。
事實上沙烏列也確實沒做出過激反應。
它只是歪著腦袋,好奇又警惕地盯著她看,視線起起落落,忽然之間,視線的交點停在了她的腿上,安瀾頓時激動起來,猜測著對方是不是在看她解掉絆子之後乾乾淨淨的跗跖。<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