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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五月上旬,遊客又帶來了一則新消息。
那是兩名從其他大洲趕來奧卡萬戈的客人,安瀾命令象群留在樹林裡,自己稍稍觀察了一會兒,便習慣性地走到獨木舟邊上去潑水互動,順便聽聽他們在聊什麼閒話。
她很快就定格在了原地。
「……你確定?」其中一個遊客正說道。
「百分之百。」另一個遊客聳著肩膀回答,「豹子?獅子?大象?說出什麼名字,你就能在那網站上找到什麼。」
在小船前方,嚮導用帶著些口音的英語打斷了他們的竊竊私語,介紹了一群剛剛騰空而起的鷺鳥。
於是他們興高采烈地舉起手機,也用帶著些口音的英語說了「謝謝」。
第451章 象之歌(57)
通過網站指定野生動物?
這個交易方式頃刻間就把安瀾拉回了往昔。
呼嘯而過的子彈,奔跑的象群,瀰漫的血腥味,針扎樣的刺痛,霧靄般揮之不去的混沌,車廂里舊日亡靈的哀嚎……引擎轟鳴,暴雨突降,聽不清萊婭的呼吸聲,只有鐵皮在砰砰作響……
時間走過十數年,大雨滌盪幾百場,這些回憶依舊嶄新、依舊深刻、依舊……讓人情緒低落。
安瀾捲起鼻子,往後背潑了點冷水。
河中央的對話還在繼續,其中一個遊客甚至掏出了手機,指著屏幕說著什麼。這又是一個很有既視感的動作——曾幾何時,卡拉家族的照片也被買主存在手機里,用於展示和炫耀。
得益於語言不通,他們聊得明目張胆。
嚮導還在真誠地向遊客介紹著奧卡萬戈,全然不知同船者對它的美麗早已心知肚明,正暢想著將這美麗撬下一角,攫取其中最大、最兇猛、最壯觀、最傳奇的寶珠,作為自己的珍藏。
這副景象讓安瀾如鯁在喉。
她本來就沒了互動的心情,這會兒想到卡拉家族,又想到旱季將至,它們應該快要踏上遷徙之旅,腦袋裡更是像有把火在燒。
比起稚嫩的、二代象群現在還太稚嫩,在「特殊」愛好者眼中就像過家家的重組象群,以「長牙」聞名的卡拉象群被指名狩獵的概率高出數倍不止,而這兩個象群又都得擔心關於象牙的巡獵……
……真是叫人頭疼。
儘管憂心忡忡,在快走到暫棲地時,安瀾還是放慢了腳步,調整了姿態,不想讓家族成員,尤其是年齡低、膽子小的幾名成員被她身上陰沉沉的情緒光環嚇得寢食難安。
但有一個傢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被瞞過去的。
站在象群外側放哨的諾亞毫不猶豫地迎了上來,他大概以為安瀾是在外面碰到了氣勢洶洶的同類或者其他大型動物,於是在走近後的第一反應就是伸出長鼻,像探測儀那樣在她身上掃來掃去。
象鼻的鼻尖很柔軟,因著剛喝過水、摘過灌木叢里的野果,還帶著點濕漉漉的感覺,從安瀾的頭頂、耳廓和身側小貓踩水般躍過。
沒有傷口——當然沒有。
諾亞扇了扇耳朵,眼睛裡閃過困惑的光。
但他習慣了在時機妥當時插科打諢,在真正緊要的關頭保持耐心,於是十分自然地在樹蔭里找了個地方安頓,沒過多久就被風吹得有些昏昏欲睡,牽在她身上的鼻子一個勁地往下掉。
晚些時候,賈思麗和瓦納福克打鬧著經過,賈思麗在暴露的樹根上絆了一跤,險些撞到栽進樹洞裡,她鬆開鼻子,想把小象攔腰從地上救起來,結果剛一鬆開,諾亞就像夢遊一樣,閉著眼睛用鼻尖在半空中摸索了幾個來回。
安瀾:「……」
這一刻,她什麼愁緒都想不起來了。
在艱難的時光里,穩固的存在顯得越發珍貴。
這天過後,命運之堤就好像被打開了閥門。
安瀾本想著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個盜獵團伙會經營網站,況且當年那支小隊說不定早就沒了蹤影——可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巧合底下的必然。
因為盜獵者多有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習性,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會成為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在槍聲迫近、營地又面臨著別有用心者帶來的投毒威脅時,她帶著二代象群刻意做了一次短途遷徙。
新暫棲地距離同類倒伏的地方約有兩百米遠,白天能聽到護林員在灌木叢邊上走動的聲音,夜晚還有掠食者大快朵頤的聲響,直到三、四天後才漸漸平靜下來,成了一處氣味龐雜的幽境。
斷牙母象不太喜歡這個「新家」,其他母象也略顯不安,只有兩個小的還是那副模樣,好像開了新圖的遊戲玩家,恨不得從早到晚待在樹林裡探險,連個八百年前留下的樹洞都想鑽一鑽。
安瀾放它們玩了兩天,就開始籌備正事——
按照非洲象的習慣,她要帶著象群過去憑弔。
二代象群里曾經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長輩,後來才慢慢開始把習俗補全,斷牙母象的到來加快了這一進度,但它不會沒來由地提起送葬這件事……現在正是一個機會,既能送那些罹難同類最後一程,又能給新生兒上關於死亡和尊重的一課。
她幾乎是押著兩個熊孩子到了同類埋骨之所。
不出意料的,兩頭小象並不能理解「死」的含義。
它們懵懵懂懂地站在一旁,看著成年母象們圍攏成一個半圓,伸出鼻子隔空撫摸這些剛剛被剔去血肉的骨架,憑著天性,賈思麗模仿了母親的動作,而瓦納福克也不甘示弱,小炮彈一樣撞向面前兩名長輩的後腿,硬生生擠出了一條通道。<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