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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什麼東西都只有一團影子,瞄準鏡不管用,湊到幾米遠處准心還強些,隔著十幾米遠三米高,再加上蛇皮槍法,能打得到個鬼!
最重要的是,狼群騷動,顯然是凶性已起。
偏生這時候獵隼還要來添亂,五隻餵飽後睡著的幼鳥被槍聲驚醒,下意識地鳴叫了好幾聲;而雌鳥則是被蒙古狼的氣息驚動,身體被籠在網兜里,還不忘發出長串長串的警告聲。
格根眼前一黑。
「閉嘴!」
他咬牙切齒地捏住了獵隼的嘴巴,然後帶著手下又朝上爬了兩米。在這個高度,安全感稍微上來了一點,三桿指著下方的槍抖動幅度也小了一點。
「它們吃飽了就會走。」格根罵著,「你們把子彈留好,等會兒要是有想往上爬的,來一個打一個,要是不爬就隨它們去,再在這浪費子彈,不如跳下去還死得快點。」
「它們吃飽了就會走?」莫日根哆嗦著問。
「畜生不敢和人斗。」格根冷哼。
這句話讓兩個手下稍稍平復了一點心情。
結果這心情剛平復下去沒多久,突然之間,三個人都聽到了碎石頭從山上滾落下來砸在凸起處的「噼啪」聲,還有較圓潤的石頭一路暢通無阻滾下來時發出的「骨碌碌」的聲音。
一時間,格根覺得自己連話都不想說了。
石頭,石頭,又是石頭!
他哪裡不知道是那隻瘋子一樣的金雕在搞鬼。
天色這麼暗,山又不算矮,沒人看得清石頭從哪個方位滾下來,也沒人看得清石頭有多大,摸黑聽這種滾動聲,偶爾還會被濺起的飛石劃出傷痕,直叫人毛骨悚然、壓力驟升。
山上有猛禽在高聲鳴叫。
聽到這個響動,雌性獵隼拼命掙扎。
格根一時不慎被它從手裡掙脫開去,網格勒得手掌劇痛無比,他還要持槍警戒,也並不完全相信自己的兩個手下,於是乾脆把網兜朝側面崖壁上的小平台一丟,準備等後援到了再過去撿。
可就在網兜脫手時,一個念頭突然閃過。
他傾身向前,想把剛剛離開指尖的網兜抓回來,或者乾脆三兩步走過去把它撿回來,但是來不及了,已經太晚了。
一隻大鳥從天而降。
格根反應迅速地開了一槍,身邊莫日根也開了一槍,可金雕的速度太快了。它把降落、撈抓和起飛三個動作合為一體,硬是提著獵隼拔升而起,半點沒有停留。
等格根再過去檢查時,手掌在地上沒有摸到絲毫滑膩的血液,被槍打掉在地上的、被他撿起來的,只有兩根長長的羽毛。
現在他們只剩下五隻幼鳥。
子彈數量也降到了危險的28發。
狼群還在下面大快朵頤,金雕在飛上山頂後又開始往下丟石子,沒有身邊山洞做掩護,頭上沒有山石做遮擋,三人在寒風中站著,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冒冷氣。
在一片寂靜中,蒙古狼進食時發出的響動更加鮮明,他們幾乎能想像出每一聲動靜是在啃咬肌肉還是骨頭,也幾乎能看到兩頭狼從兩個方向咬著拔河的是什麼部位。
漫漫長夜,痛苦煎熬。
當蒙古狼終於沒有東西可以吃,嘗試著把前腿撐到岩壁上來時,三個偷獵者知道自己走到了窮途末路。
狼群沒有吃飽。
它們還準備繼續攻擊。
「看來我們只能開槍了。」莫日根忽然說,「藤籠給我背吧,我槍里只剩3發子彈了,你的還多點,不背東西打得准。」
阿爾斯蘭不做他想,還覺得沒有負重逃跑起來方便,於是解下了身上的藤籠。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讓格根也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藤籠完全易主的那一秒,莫日根忽然把籠子往前重重一撞,直接就把他撞得失去重心。
格根的臉皮在抽搐。
莫日根急促地喘息著,看著阿爾斯蘭徒勞地抓握了一下,然後沉甸甸地朝下方摔去。
而阿爾斯蘭自己則進入了一種很玄妙的狀態。
他背朝地面,面朝星空,耳邊是草原上不息的風。
當一個人過於恐懼的時候,大腦無法處理這個信息,恐懼會蒙上一層磨砂玻璃,變得不那麼尖銳、不那麼無法克服,其他東西便從恐懼底下浮起。
在這個短暫的瞬間,阿爾斯蘭覺得時間被拉得很長,長到還有閒暇去思考。
絕望嗎?
絕望。
後悔嗎?
後悔。
如果不把藤籠交給他就好了,如果之前不站在最外面就好了,如果這次沒有跟著來就好了,如果從未乾過這行就好了。
一切或許都是長生天降下的懲罰。
他別無選擇。
只希望自己在山洞裡的悔過都能被聽到,自己對一些小鷹的幫助也能被聽到,希望功過可以相抵,希望死亡可以洗去身上的罪孽,希望靈魂能和其他人一樣,在下世幸福地生活。
風聲停滯了,星空也似暗淡。
然後他摔在地上,摔斷了脊柱,摔斷了脖子,當即失去知覺。
沒有什麼更浩大的意志在天空中等待著接引他,沒有什麼靈魂離體進入下世幸福生活的戲碼,也沒有什麼地方記錄著他的罪行、他的懺悔,計算著可以抵消這一部分、不能抵消那一部分,消完帳就可以永世長存。
他死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