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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辭職之後的兩年裡,斯科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研究虎鯨身上,他如饑似渴地學習著那些曾經當馴獸師時沒有機會學習的知識,也跟蹤著世界各地著名的虎鯨群。
維多利亞鯨群就是其中之一。
他知道它們是「閒不住的虎鯨」,每年都會到處亂跑,在哪裡被目擊了都不算稀奇,故而一開始都沒想到這個鯨群會和基地有什麼聯繫,只以為工作人員喊他上來是來看明星虎鯨的。
可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
小年輕興沖沖地說起了虎鯨回家的故事,在他的話音里,那兩個收拾魚桶的收得更快了,恨不得馬上把所有吃的都從海邊抬走,不留下半點魚腥味。
「這是在幹什麼?」斯科特很好奇。
「啊,那個啊。」小年輕抽了抽嘴角,」去年它們過來的時候魚桶離水裡太近了,本來是冬天給黛安娜它們加餐用的,結果都被頂歪翻倒在水裡,那隻小的一條不剩都吃了。「
斯科特:「……」
好啊,原來還是慣犯。
他原本還在消化工作人員說的鯨群會來接送這個頗有些不可思議的說法,聽到這很有畫面感的偷魚回憶,頓時注意力散了大半。
小年輕拉了他一把,讓他到棧道上一起去迎接鯨群。斯科特餘光看到黛安娜和波塞冬都在往外游,一個比一個游得快,全然忘了昨天還在和他玩耍。
「小沒良心的。」他笑著搖搖頭。
但是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之意漫上心頭,他明白自己曾經的搭檔已經準備好要回到大海里去,甚至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從這天開始,維多利亞鯨群就在柵欄外面住了下來,偶爾還會有調皮搗蛋的成員通過開放的門游到柵欄裡面來玩耍。
斯科特和工作人員一起用水聽器聽著虎鯨之間的交流聲,希望從中分析出一點有用的信息。他不敢說自己全能聽懂,但黛安娜一直處於愉悅之中,這個還是能確定的。
因為它太快樂,他心中的別離之情都被驅散了。
又過了兩星期,鯨群調轉方向,準備朝著大海游去,黛安娜靈活地從柵欄門裡繞出去,隔著兩三個身位墜在了祖母鯨背後,只剩下波塞冬悶悶不樂地在棧道底下生悶氣。
十一頭虎鯨在人類喜歡站著的地方短暫停留,輪流露出水面,最小的雌性幼鯨長長地鳴叫著,不停地把水往岸上噴來。
小年輕最喜歡它,悄悄抱著個小魚桶給它塞了兩條魚打牙祭,邊塞還邊左顧右盼,生怕被前輩發現越界互動,被揪著耳朵訓斥。
斯科特保持著蹲下身的姿勢,和露出水面浮窺的黛安娜對視著。他看到有兩頭雌虎鯨拱了拱小姑娘的背,好像在催促它說點什麼道別的話。
於是它鳴叫起來。
小年輕看不得離別,抱著魚桶就想用鹹鹹的手去擦眼淚,險些真的把自己擦得眼淚直飆,還安慰地叫了斯科特的小名:
「都會好的,斯科蒂。」
「我知道。」斯科特拍了拍他的肩膀,「黛安娜要回到海里去了,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事呢?仔細想想,在水族館的時候我雖然一直在照顧她,但我的照顧其實對她來說本來是不需要的東西——」
小年輕努力睜大眼睛看他。
「——一邊愛著自己的搭檔,覺得世界上再也沒人比我更了解她,一邊成為馴鯨的幫凶,沒有改變現狀的能力,兩年前的我就是這樣矛盾啊。」
斯科特最後一次摸了摸黛安娜的臉頰。
沒有人給出任何指令,雌虎鯨卻在水裡轉了一圈,緊緊盯著他,細細地鳴叫。
前馴獸師被逗笑了。
隔空點了點它的喙尖。
「走吧,黛安娜,」他說,「如果說有什麼讓我感到幸福的事,那就是自我們之後,世上再也不會有人需要體驗這種矛盾了。」
小雌鯨看著他,不明白他說了什麼話。
但有一條大點的雌鯨好像聽懂了似的,原本漂在遠處的它稍稍靠近了些,露出水面來觀察這兩個人類。
斯科特認得它。
人們叫它弗朗西還是弗蘭西絲,誇讚它是世界上最聰明也最特別的一個。
在這個距離看去,弗蘭西絲表現得很沉靜,它的眼睛裡閃爍著不可思議的智慧的光芒,似乎還帶著點別的什麼東西,可能是訝異,可能是理解。
斯科特看不清。
他只能小聲嘆了口氣,說道:「我就把這個小姑娘交給你啦。」
大虎鯨鳴叫一聲。
當鯨群終於啟程時,他忍不住追到棧道盡頭,大聲地、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黛安娜的名字,喊著「要過得快樂」,喊著「我會想你的」。
直到虎鯨的背鰭消失在天邊,連望遠鏡都看不到時,他才落下淚來。
斯科特希望自己的心聲能被聽到。
事實上,的確有人向黛安娜傳達了這些道別的話。
安瀾不僅把兩腳獸說的東西原原本本地轉述了一遍,還自己加了一些,給即將迎來新生活的後輩加油鼓勁。
其他家庭成員多多少少也用蹩腳的挪威虎鯨方言說了幾句安慰之詞。
到頭來話最多的竟然是家裡唯一的一頭過客鯨。
薩沙最近精神不太好,讓安瀾很是害怕,但它不肯休息,堅持要把這五頭圈養虎鯨都送到它們該去的地方,好像要完成什麼執念一樣。<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