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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區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黑鬃斑鬣狗可以通過高頻介入制止成年斑鬣狗的殺幼行為,但它無法也不可能去阻止幼崽之間的力量衡量,再加上今年雨季實施繁衍計劃的雌獸特別多,幼獸衝突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安瀾自己就曾經在打盹時嗅到過猛烈的血腥味。
當時事情鬧得很大,一共有八隻成年斑鬣狗被卷進戰鬥當中,最後拋下了兩隻幼崽的屍體,空地被打得一片狼藉。外出進食的女王一回家就看到這種場面,氣得大發雷霆,把所有參與者和因為看熱鬧靠得太近的觀眾都揍了一通。
可憐其中一隻母獸失去了幼崽還要挨打,它先是哀聲叫著逃出了老遠,後來一瘸一拐地尋回來,在幼崽的屍體邊上低下腦袋,鼻子不停抽動,旋即試探性地拱了一拱。
片刻之後,似乎是意識到對方再也不會醒來了,這隻母獸又哀叫一聲,竟然張開大口,咬向了幼崽的脊背。撕扯過幾輪之後,它把不再完整、皮毛也被打濕的屍體重新拋回地面,自己站起來轉了兩圈,隨後又坐下來,露出了牙刀。
這場面著實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安瀾自己在極度飢餓時也吃過同類的屍體,但她知道對方這麼做並不是出於飢餓,而是在用一種激烈的、尋常人無法理解的、甚至有些原始的方式表達痛苦。
那天之後,大多數母獸都加強了對幼崽的看護,一些原本不在巢區活動的氏族成員也逐漸回歸,為關係密切的盟友提供支持,壞女孩聯盟因此面對著更為嚴峻、更為複雜的局面。
四隻幼崽……開始外出探索世界了。
因為年紀還小,它們不敢離母親太遠,只在洞口附近追逐打鬧,咬著笨笨知從哪翻出來的細樹枝和小型蜥蜴當磨牙棒玩。就這樣適應了兩天,好奇心慢慢占據上風,和其他幼崽的接觸就漸漸多了起來。
第一次衝突發生在一個月大時,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大部分衝突都發生在壞女孩聯盟沒有外出狩獵的時候,有盟友在場做靠山,母親和圓耳朵很容易就從其他高位者那裡護住了自己的幼崽。
然而總會有運氣不好的時候。
安瀾直到很多年後都還記得其中一場衝突。
那是旱季的一個清晨,壞女孩聯盟在水源地殺死了一頭成年水羚羊,她只吃了七分飽就調頭折返,回去「頂班」,希望讓最近消耗很大的母親和姐姐早點吃上熱乎的飯。
按說這所謂的「頂班」也就是起個托底作用——畢竟母獸外出覓食時幼崽的正確做法就是藏在洞穴里,沒事不會跑出來自找死路,然而那天不是它們在找麻煩,是麻煩在找它們。
安瀾才剛剛坐下沒幾分鐘,就看到空地上有一隻幼崽正在母獸的帶領下威逼另一隻幼崽,血口子都咬出了好幾道,弱勢者的母親起初還嘗試臣服,在發現毫無作用後便心急如焚地催著孩子向洞穴逃跑,自己頂在了高位者跟前。
成年斑鬣狗面臨生命危險時都可能慌不擇路,更何況是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幼崽了。哪怕有一個龐然大物個擋在洞口,這隻幼崽都像沒看到一樣,拼了命要往這裡撞。
本來坐著的安瀾頓時坐不住了。
她先是對幼崽齜出牙刀,這一齜牙稍微收到了一點成效,結果對方往側面一繞,瞄準了另一個需要安瀾看護的洞穴。安瀾立刻過去阻止,這次下了重手,直接朝著幼崽撲了過去,把它嚇得在原地摔了個四腳朝天,爬起來就往來時的方向跑。
原本事情到這裡就該解決——只要不妨礙到家裡的幼崽,其他幼獸衝突和安瀾沒有半毛錢關係,要殺就殺,要剮就剮——然而洞穴里的兩個便宜妹妹似乎嗅到了陌生幼崽的氣息,被勾起了好奇心,竟然跑到洞口來貓貓探頭。
這下可被空地上的高位者幼崽看了個正著。
對方剛剛仗著母親的威視嚇退了一名同齡人,以往也不乏有橫行霸道的時候,現在看到從未碰面過的新對手,當然要過來比試一番。
那隻耳朵帶傷的年輕母獸半分鐘前還在懲戒膽敢以下犯上的低位者,半分鐘後就發現自家小孩主動轉移了戰場,需要被拿來當做言傳身教授課工具的變成了站在高地的安瀾。
年輕意味著頭胎,頭胎則意味著密切照看,意味著激烈的護崽反應,還意味著它和安瀾可能是同齡人——而同齡的雌性氏族成員幾乎沒有一個未曾參與過當年針對安瀾的那場排擠。
因此,毫不意外地,豁耳斑鬣狗走了過來。
它怎麼可能會畏懼一個出生就是低位者、從小被追到大、連續遭到過兩屆王室的冷待、後期才抱上一根大腿結果這根大腿還在氏族內名聲不佳的「同期」呢?
退一萬步說,這裡可是連個支援者都沒有啊!
安瀾發出的警告並沒有被對方放在心上,安瀾做出的斥退反應也沒有被對方放在心上,在距離縮短後,它甚至做出了威逼臣服的動作,全然罔顧她們倆體型差了一圈的事實。
在這個瞬間,安瀾腦海中閃過的卻是自己第一次來到巢區時的畫面。
她看到了母親戰戰兢兢的動作,看到了來來往往做著臣服動作的低位者,看到了眾星捧月般的王座石,看到了女王那雙冷漠的、連審視都欠奉的眼睛。
斑鬣狗氏族的印象詞是高壓,是殘酷,是鐵血。它們厭惡殘暴的君主,但那些溫和的、順從的、軟弱的個體從一開始就沒有追逐寶冠的資格。<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