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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有兩個象群正在吵架,發出來的嗡鳴聲像發電報一樣密集;有一個象群正在慶祝新生命的誕生,但因為旱季漸深,又有些憂慮,發出來的嗡鳴聲忽高忽低;還有一頭公象正在傳遞來自更遠處同類的信息:今天到處都聽不見暴風雨的雨雲,看來是個適合出門泡泥塘的好天氣。
今天的確有個好天氣,也適合做一些特別的事。
吃完早飯,第三圈舍和第二圈舍的小象匯聚到一起,保育員們卻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閒散地跟在後方,而是又引來了第一圈舍的亞成年們,似乎想讓三群,現在是兩群小象,來一次正式的碰面。
這個年紀的亞成年塊頭已經相當驚人,當它們緩慢走近時,就算是安瀾也得抬著腦袋才能和走在最前方的母象對視,可和體型比起來,這些小象的脾氣又是出奇的溫和,甚至可以說是隨便,看到迷你象群里這種逆年齡馴順的狀況,它們表現得有些疑惑,有些不習慣,唯獨沒有什麼不滿——但也沒有要跟著聽話的意思。
果然,第一圈舍比第二圈舍要難「攻略」。
這五頭亞成年的反應沒有出乎安瀾的意料,她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自己可以順順利利地把它們,因此也沒有涉及什麼特別的誘引措施。
沒辦法,對方畢竟都已經到了可以放歸的年紀,行為模式也差不多定調了,要不是有她異軍突起,營地估計根本就不會考慮做兩手準備,現在放出來接觸也只是碰碰運氣罷了。
接下來兩周里保育員的所作所為基本上對上了安瀾的推測——目前營地設想當中的二代象群組成應該就是第二圈舍和第三圈舍的成員,頂多再加一些在陣地轉移前被救助過來的新成員——在確信這些亞成年無法融入之後,雇員們立刻著手準備起了今年的放歸程序。
最開始,他們似乎是想把亞成年運進草原。
從聽到的隻言片語中,安瀾知道營地已經聯繫好了車輛,也確定了初代象群目前所在的位置,還給第一圈舍里的居住者們做了幾次相當全面的體檢和生存能力監測,只等最後的運輸。
然而,就在貨車最終開進營地之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基普加各夫婦竟然打消了運送大象的念頭,轉而要求雇員們關閉第一圈舍,把全部五頭亞成年都引到軟放歸區深處,然後打開了隔開那片特定區域和真正的草原的大門。
兩天後,安瀾「見到」了他們這樣做的原因——
隨著旱季漸深,食物開始變少,原本活動範圍就十分靠近瓦哈里營地的初代象群並沒有選擇向未知的遠方進發,而是向「家」的方向折返。
一個在過去幾個月里漸漸耳熟起來的大象頻道開始迅速迫近,象歌的意蘊也隨之改變,那是懷念,那是眷戀,似乎還帶著點新奇,仿佛它們無比篤定這次返程一定會給象群帶來嶄新的成員一樣。
初代象群的族長是一頭象牙非常短的母象,尾巴斷了一截,左前腿上還有一道很粗的傷疤,從頭到腳都寫滿了生命初期曾遭受過的苦難。
當它帶著象群走到營地附近時,安瀾正在軟放歸區深處觀察金合歡樹,其中一棵嗅起來有些腐壞,推起來又有點晃動,樹幹肯定是空了,恰巧七頭亞成年都在附近,隨便來兩頭就能把這棵大樹推倒,把枝葉都拿來充下午茶。
她還在想喊誰來做苦力,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道低沉的吼叫聲,隨之而來的是被剛剛維護過的泥塘掩蓋了的分外龐雜的氣息,就連大地都被撼動,輕微、但是不可辯駁地顫抖。
這是安瀾第一次見到初代象群,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維繫了整個象群存在的、被瓦哈里營地當做驕傲的初代核心——名為阿瓦利的母象。
它的名字本身就象徵著「起始」,而它在象群中的地位也佐證了這個名字的正確性,只要是它所走過的地方,任何成員都會恭敬地讓開位置,哪怕是最兇猛的大公象也會老老實實地低下腦袋。
保育員們很清楚和象群打交道的規則,無論做什麼都首先照顧到阿瓦利的需求,草料第一個放在了它的跟前,涼水第一個澆在了它的背後,表達親昵和想念的愛撫,也是第一個落在了它的身上——而阿瓦利也非常明白自己的「使命」,用約束象群和完成「迎新任務」的方式回報了這份尊重。
有人習慣,自然就有人不習慣。
安瀾帶著小鴨子們活動時,總是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背上黏著一雙眼睛,走到哪裡都無法擺脫,但那既不是敵意的,也不是警惕的,如果非要說的話,更像是一種好奇,一種訝異,一種審視。
或許是認可了她在象群中的地位,也或許是它自己不願意再接納更多新成員,在營地逗留的全部時間裡,阿瓦利都沒有試圖接近二代象群的成員。離開前的某個傍晚,這頭傳奇母象在大水塘邊和二代象群做了唯一一次互動:和安瀾友善地碰了碰鼻子。
因為雙方的年齡和體型差距,那一碰不像是兩名頭象的交流,更像是年長者對年幼者的鼓勵,當它抽身離去時,所有在近處的保育員們甚至都鬆了一口氣,顯然是在擔心她會被巨象拱進水裡,只有阿斯瑪拍了拍她的脊背。
「有朝一日,你會變得和阿瓦利一樣威風,一樣威嚴。」她說,「你會做得比她更好。」
安瀾嗅了嗅她的手臂,在心裡給出了肯定的答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