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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群居動物來說學習社交禮節是最重要的,一旦禮節錯誤,就可能給自身招來嚴重的懲罰,有時候甚至是致命的。
諾亞因為第一個世界結束得太快,心裡始終有點不安定感,在第二個世界開頭時卯足了勁地上躥下跳,抱著一種多活一天賺一天的想法,反而在社交禮節上有點欠缺。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錯誤社交會造成什麼後果。
事情發生時母親正在一塊石頭上打盹,諾亞感覺到口乾舌燥,於是自己下到河邊去喝水,邊喝邊和兩隻同齡的雄性幼崽一起躥跳打鬧,不消多時就發展成了抱著對方的大尾巴在髒兮兮的泥地上打滾。
它們直直地撞到了正在喝水的首領身上。
另外兩隻半大小猴立刻做出恭敬的姿勢,並且從喉嚨里不斷發出一種類似「姆——」的低沉長音,來對大家長表示尊敬,希望自己不會被懲罰。
諾亞在翻身時慢了一拍,等他爬起來站好,對上的就已經是兩隻冰冷的眼睛了。
那天他被咬得很慘。
回到母親身邊時他一瘸一拐,渾身上下都在疼痛,只能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蹲在石頭上。母親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腦袋,給他挑虱子,然後發出安慰的輕哼聲。
這種情況在長大之後更加嚴重。
雄性在環尾狐猴的世界裡處於邊緣地位,或者可以說是沒有地位,它們不得不把自己變身成話癆,通過大量的嗚咽音和長音來對其他家庭成員進行問候、表達尊重,稍有不妥當之處,就會招來一頓教訓。
說實話,諾亞並不認為這是錯誤的,畢竟自然界有父權社會就一定有母權社會,這裡不是講什麼自由平等的地方,既然規則如此,又沒有絕對的實力和後盾去改變,那麼只要去適應就好了。
但有一件事讓他非常苦惱:
都已經處於這種地位了,雄性內部竟然還常常發生你打我我打你的事情,這些衝突往往比雌性施加的懲罰更加兇悍,而且更加難以預料,沒有太多規律可循。
諾亞因為尾巴翹得太高被年長雄性打過一次,因為尾巴上的毛長得太長不符合某隻雄性的審美被打過一次,甚至因為在兩隻雄性打架打得最激烈時正好在吃果子,被它們兩個一起打過一次。
平時就打成這樣,交配季節更恐怖。
雌性環尾狐猴通常會和數隻雄性發生關係,為了得到這個機會,雄性會從腕部的腺體中分泌出一種特殊液體,散發著水果和花草的香味。
第一次經歷交配季節時諾亞還覺得很有趣,因為那段時間他就好像生活在噴滿香水的環境裡——直到他被卷進求偶戰爭里去。
雄性狐猴簡直在用生命排除異己。
那會兒諾亞正蹲在樹下面看求偶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有一個彪形大漢出現在他面前,尾巴瘋狂地摩擦著臭腺。
不到幾秒鐘,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就被抹到了它的尾巴上,而且非常均勻地被抹到大多數地段,整個看起來就跟通過馬桶的雞毛撣子沒什麼差別。
諾亞察覺到了不妙。
他轉身試圖逃跑,可是那根尾巴——那根尾巴!它無情地被強壯雄猴掄了起來,「啪」的一下,直勾勾地掄到了他身上。
說實話,非常真,諾亞從來沒這麼絕望過。
即使在蜂巢里被慢慢餓死,即使差點被雌性狐猴咬死,他都沒有像當時這麼想要詛咒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過——
那可是一根雞毛撣子!
在糞水裡浸過的雞毛撣子!
最殘忍的是:整個交配季節,他挨了無數雞毛撣子,並且在此後的每年裡都要不間斷地被雞毛撣子抽打,隨時隨地發現想離開塵世下地獄的新理由。
就這樣絕望地過了十二年,當諾亞在一次保護幼崽的行動中被馬島鬣鷹嚴重抓傷,傷勢惡化、瀕臨死亡時,那一瞬間出現在他腦海中的竟然是「再也不用挨撣子了」。
結果這賊老天就是不放過他。
一陣天旋地轉、五顏六色,下一秒鐘就出現在了非洲大草原上,乾熱的風直往鼻子裡灌,帶著一種與眾不同的臭味,耳朵旁邊都是「嚯嚯嚯哈哈哈噫噫噫」的尖笑聲。
……好嘛,這回穿到了斑鬣狗群里。
體味較重且不去說它,在斑鬣狗的世界裡,諾亞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朝不保夕。
不像是雄蜂那樣可以確切知道自己的死期,也不像是環尾狐猴那樣只要熬過幼年期一般不太容易被天敵殺死,只要注意群內鬥爭,斑鬣狗從幼崽到成年,每天都要面對各種各樣的威脅。
非洲獅是它們最大的敵人。
除了獅子之外,還有看到掠食者幼崽就想上來踩一腳的非洲象和非洲水牛,有隻消輕輕一下就能把捕食者踢成殘廢或者乾脆踢死的斑馬和角馬,還有會用下毒等防不勝防手段殺害獅子從而誤傷到其他動物的人類。
當然了,還有無形的敵人:飢餓。
即使這些問題都被解決,諾亞也還要面對家中女性長輩「掏出來比你大」這種見者沉默的碎三觀問題,要面對有時候拉不住大型獵物只能選擇從後門開始撕咬的氣味問題,當然還要面對來自遊客的嫌棄問題——
他們中的大部分看到獅子會發出興奮的驚呼,看到斑鬣狗時卻會發出悶悶不樂的咕噥,有時候甚至還有些不太好聽的話。<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