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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阿木也帶回了一件禮物。
準確地說,他帶回來的是一件曾經收到的、被妥善保管著的禮物,那是一個插了十幾根孔雀翎的木質花瓶,看樣式有點粗糙,應該是手雕的。當著四隻綠孔雀的面,他熟門熟路地從花瓶里挑出了一根羽毛,放在掌心裡托向了它們。
雌孔雀,安瀾,立刻認出了這根羽毛。
這是去年夏天她從老父親那裡收集的一根覆羽,原本被編進了大鳥巢里,後來在出於無聊跑去找人類玩耍時被她當做禮物送給了護林員們。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
她身邊圍繞著的是諾亞、蕨菜和豌豆,生活著的地點是一片嶄新的領地,而過去陪伴她長大的家庭也有了新的幼鳥需要照看,雖然羈絆並沒有被斬哎,但距離最終分別的時刻已經原來越近了。
安瀾被這根羽毛勾起了思念之情。
反正也有一陣子沒回山上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回家看看,順道去和母親貼貼,再去給今年的弟弟妹妹們講一講「那些年我和雞不得不說的故事」。
然而並不是所有孔雀心裡都滿懷思念之情。
當安瀾輕車熟路地摸到補飼點附近從天而降時,正處於換羽過程當中的老父親第一反應竟然是戰術後仰,過了整整十秒鐘才緩過來,勉強發出了一個還算友善的長鳴音。
兩隻成年雌孔雀比老父親謹慎一些,早在她盤旋時就帶著小孔雀往樹叢里走了,就連母親都帶著幼鳥往遠離的方向退了一些,遲遲沒有走上來,一直在確認有沒有危險。
是太久沒見了嗎?
安瀾從善如流地站在原地沒動。
她還以為這是孔雀家族保護幼鳥的正常反應,同時也是對她身上駁雜氣味做出適應的正常反應,然而左等右等,大大小小的綠孔雀們都處於一個很緊張的氛圍里,頸羽也不斷開合著。
奇怪——
老父親這個放哨專業戶並沒有發出警告聲,分散在幾處的雌孔雀們也沒有用咔噠音節做出危險告示,它們甚至沒擺出要攻擊的意圖,就是單純地覺得不安,好像還有點……恐懼?
發生什麼事了嗎?
安瀾緩慢地挪動腳步去清點小孔雀的數量,這一清點就清點出問題來了,亞成年少了一隻,今年誕生的小孔雀也少了一隻,到處都不見蹤影。
即使那些還跟在父母身邊的小孔雀也並不全是全須全尾,其中一隻走路時有點一瘸一拐,另一隻情況更嚴重,半邊翅膀耷拉著,不仔細看還會被蓬鬆的羽毛騙過去。
這個不帶走救治嗎?
還是說這隻小孔雀受傷後一直沒被拍到過?
難怪綠孔雀們都那麼緊張。
失去的幼鳥永遠不會回來,受傷嚴重的幼鳥又時不時地發出哀鳴,親鳥對此無計可施,只能不斷累加不安情緒,沒法徹底放鬆下來。
頂著雌孔雀威懾的目光,安瀾再度靠近看了看小孔雀的傷勢,從這個角度看扭曲更加明顯,而且還是開放性骨折,白森森的骨頭都露在外面,不接受治療的話很容易導致感染。
必須得儘快通知救護隊。
安瀾於是飛到樹枝上檢查最近的兩個攝像機,不出意料地發現只有一台還完好無損,另一台已經在風暴中損毀。
她落到地面上,從另一邊輕輕一撞,作勢要把小孔雀們往攝像頭底下趕,期間還調換了個方向,方便傷員把受傷的一側露出來。
小孔雀非常迷茫地睜著眼睛,蹣跚地走了兩步,又走了兩步,完全不明所以的樣子,倒是站在邊上的雌孔雀因為幼鳥遭到威脅而勃然大怒,險些當場給安瀾來個光速剃頭、物理超度。
安瀾左閃右躲,最後乾脆躲到了母親尾巴後面。
母親大概是沒想到已經成年的女兒竟然還這麼機(無)敏(恥),立刻回頭投來震驚的目光。三隻雌孔雀在那裡玩老鷹捉小雞,補飼點邊啄食的小孔雀和紅原雞被趕得四散奔逃,老父親本想勸架,不知想到什麼,叫了兩聲就沒動靜了,徒留場中一片喵喵喵和咯咯咯的聲音。
半小時後,安瀾狼狽地飛下了山。
雌孔雀在背後雄赳赳氣昂昂地罵著街,整個孔雀家族一改先前沉鬱如水的氛圍,完全亂成了一鍋粥,「始作俑者」一邊飛一邊思考著一個深奧的問題——是不是去年沒減員給她造成了一種小孔雀很好養的錯覺。
不說沒有自保能力的小孔雀了,就連那些養到一歲多身強體壯的亞成年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而受傷、死去,雖然生活在村寨中從根本上避免了野生動物襲擊致死的可能性,還把得到救助的等待時間縮減到幾乎為零,但在這些壞事離開命運轉盤的同時,也在命運轉盤增添了許多純自然環境下不可能存在的意外事故,比如說觸電、踩踏、誤食零件……
偏偏蕨菜和豌豆還是兩個小討債鬼,也不知道是從哪裡遺傳到的膽量,莽起來時就跟套了彩色皮膚的大白鵝沒什麼差別,恨不得雙腳離地頭頂負重直奔火坑,兩隻大鳥一起拽都拽不住。
安瀾越想越覺得憂心忡忡。
而此時此刻的蕨菜還在大雨形成的泥塘里和老牛進行你一言我一語的跨服交談,豌豆則是站在高處模仿著老父親和詩薇對峙時擺出的「英姿」,全然不知道它們很快就要陷入水深火熱當中,面對一份宛如山體滑坡、令人淚眼婆娑的「母愛」。<hr>